东北一枝花 -张哈哈
0:00 / 0:00 (朗诵:琼花)
12
播放列表
    初始的播放列表项
  • 0.25x
  • 0.5x
  • 0.75x
  • 1.0x
  • 1.25x
  • 1.5x
  • 2.0x
  • 列表循环
  • 随机播放
  • 单曲循环
  • 单曲播放

第十二回·查私货关员被累 行酒令席上生风

  且说我当下听得述农说有两件故事,要说给我听,不胜之喜,便凝神屏息的听他说来。只听他说道:​“有一个私贩,专门贩土,资本又不大,每次不过贩一两只,装在坛子里面,封了口,粘了茶食店的招纸,当做食物之类,所过关卡,自然不留心了;然而做多了总是要败露的,这一次,被关上知道了,罚他的货充了公。他自然是敢怒不敢言的了。过了几天,他又来了,依然带了这么一坛;被巡丁们看见了,又当是私土,上前取了过来,他就逃走了。这巡丁捧了坛子,到师爷那里去献功。师爷见又有了充公的土了,正好拿来煮烟,欢欢喜喜的亲手来开这坛子,谁知这回不是土了,这一打开,里面跳出了无数的蚱蜢来,却又臭恶异常。——原来是一坛子粪水,又装了成千的蚱蜢。登时闹得臭气熏天,大家躲避不及;这蚱蜢又是飞来跳去的,闹到满屋子没有一处不是粪花。你道好笑不好笑呢?​”我道:​“这个我也曾听见人家说过,只怕是个笑话罢了。​”

  述农道:​“还有一件事,是我亲眼见的,幸而我未曾经手。唉!真是人心不古,诡变百出,令人意料不到的事,尽多着呢。那年我在福建,也是就关上的事。那回我是办帐房,生了病,有十来天没有起床。在我病的时候,忽然来了一个眼线,报说有一宗私货,明日过关。这货是一大宗珍珠玉石,却放在棺材里面,装做扶丧模样。灯笼是姓甚么的,甚么衔牌,甚么职事,几个孝子,一一都说得明明白白。大家因为这件事情重大,查起来是要开棺的,回明了委员,大众商量。那眼线又一口说定是私货无疑,自家肯把身子押在这里;委员便留住他,明日好做个见证。到了明天,大家终日的留心,果然下午时候,有一家出殡的经过,所有衔牌、职事、孝子、灯笼,就同那眼线说的一般无二。大家就把他扣住了,说他棺材里是私货。那孝子又惊又怒,说怎见得我是私货。此时委员也出来了,大家围着商量,说有甚法子可以察验出来呢?除了开棺,再没有法子。委员问那孝子:‘棺材里到底是甚么东西?’那孝子道:‘是我父亲的尸首。’问:‘此刻要送到那里去?’说:‘要运回原籍去。’问:‘几时死的?’说:‘昨日死的。’委员道:‘既是在这里作客身故,多少总有点后事要料理,怎么马上就可以运回原籍?这里面一定有点跷蹊,不开棺验过,万不能明白。’那孝子大惊道:‘开棺见尸,是有罪的;你们怎么仗着官势,这样横行起来!’此时大众听了委员的话,都道有理,都主张着开棺查验,委员也喝叫开棺;那孝子却抱着棺材,号啕大哭起来。内中有一个同事,是极细心的,看那孝子嘴里虽然嚷着像哭,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眼泪,越发料定是私货无疑。当时巡丁、扦子手,七手八脚的,拿斧子、劈柴刀,把棺材劈开了。一看,吓得大众面无人色,那里是甚么私货,分明是直挺挺的睡着一个死人!那孝子便走过来,一把扭住了委员,要同他去见上官,不由分说,拉了就走,幸得人多拦住了。然而大家终是手足无措的。急寻那眼线的,不提防被他逃走去了。这里便闹到一个天翻地覆。从这天下午起,足足闹到次日黎明时候,方才说妥当了,同他另外买过上好棺材,重新收殓,委员具了素服祭过,另外又赔了他五千两银子,这才了事。却从这一回之后,一连几天,都有棺材出口,我们是个惊弓之鸟,那里还敢过问。其实我看以后那些多是私货呢。他这法子想得真好,先拿一个真尸首来,叫你开了,闹了事,吃了亏,自然不敢再多事,他这才认真的运起私货来。​”我道:​“这个人也太伤天害理了!怎么拿他老子的尸首暴露一番,来做这个勾当?​”述农道:​“你是真笨还是假笨?这个何尝是他老子,不知他在那里弄来一个死叫化子罢了。​”

  当下又谈了一番别话,我见天色不早了,要进城去。刚出了大门,只见那挑水阿三,提了一个画眉笼子走进来。我便叫住了问道:​“这是谁养的?​”阿三道:​“刚才买来的。是一个人家的东西,因为等钱用,连笼子两吊钱就买了来;到雀子铺里去买,四吊还不肯呢。​”我道:​“是你买的么?​”阿三道:​“不是,是毕师爷叫买的。​”说罢,去了。我一路上暗想,这个人只赚得四吊钱一月,却拿两吊钱去买这不相干的玩意儿,真是嗜好太深了。

  回到家时,天已将黑,继之已经到我伯父处去了,留下话,叫我回来了就去。我到房里,把八十两银子放好,要水洗了脸才去。到得那边时,客已差不多齐了。除了继之之外,还有两个人:一个是首府的刑名老夫子,叫做郦士图;一个是督署文巡捕,叫做濮固修。大家相让,分坐寒暄,不必细表。

  又坐了许久,家人来报苟大人到了。原来今日请的也有他。只见那苟才穿着衣冠,跨了进来,便拱着手道:​“对不住!对不住!到迟了,有劳久候了!兄弟今儿要上辕去谢委,又要到差,拜同寅,还要拜客谢步,整整的忙了一天儿。​”又对继之连连拱手道:​“方才亲到公馆里去拜谢,那儿知道继翁先到这儿来了。昨天费心得很!”继之还没有回答他,他便回过脸来,对着固修拱手道:​“到了许久了!”又对士图道:​“久违得很!久违得很!”又对着我拱着手,一连说了六七个请字,然后对我伯父拱手道:​“昨儿劳了驾,今儿又来奉扰,不安得很!”伯父让他坐下,大众也都坐下。送过茶,大众又同声让他宽衣。就有他的底下人,拿了小帽子过来;他自己把大帽子除下,又卸了朝珠,宽去外褂,把那腰带上面滴溜打拉佩带的东西,卸了下来;解了腰带,换上一件一裹圆的袍子,又束好带子,穿上一件巴图鲁坎肩儿,在底下人手里,拿过小帽子来;那底下人便递起一面小小镜子,只见他对着镜子来戴小帽子;戴好了,又照了一照,方才坐下。便问我伯父道:​“今儿请的是几位客呀?我简直的没瞧见知单。​”我伯父道:​“就是几位,没有外客。​”苟才道:​“呀!咱们都是熟人,何必又闹这个呢。​”我伯父道:​“一来为给大人贺喜;二来因为……”说到这里,就指着我道:​“继翁招呼了舍侄,借此也谢谢继翁。​”苟才道:​“哦!这位是令侄么?英伟得很!英伟得很!你台甫呀?今年贵庚多少了?继翁,你请他办甚么呢?​”继之道:​“办书启。​”苟才道:​“这不容易办呀!继翁,你是向来讲究笔墨的,你请到他,这是一定高明的了,真是‘后生可畏’!”又捋了捋他的那八字胡子道:​“我们是‘老大徒伤’的了。​”又扭转头来,对着我伯父道:​“子翁,你不要见弃的话,怕还是小阮贤于大阮呢!”说着,又呵呵大笑起来。

  当下满座之中,只听见他一个人在那里说话,如瓶泻水一般。他问了我台甫、贵庚,我也来不及答应他;就是答应他,他也来不及听见,只管唠唠叨叨的说个不断。一会儿,酒席摆好了,大众相让坐下。我留心打量他,只见他生得一张白脸,两撇黑须,小帽子上缀着一块蚕豆大的天蓝宝石,又拿珠子盘了一朵兰花,灯光底下,也辨不出他是真的,是假的。只见他问固修道:​“今天上头有甚么新闻么?​”固修道:​“今天没甚事。昨天接着电报,说驭远兵船在石浦地方遇见敌船,两下开仗,被敌船打沉了。​”苟才吐了吐舌头道:​“这还了得!马江的事情,到底怎样?有个实信么?​”固修道:​“败仗是败定了,听说船政局也毁了;但是又有一说,说法兰西的水师提督孤拔,也叫我们打死了。此刻又听见说福建的同乡京官,联名参那位钦差呢。​”

  说话之间,酒过三巡,苟才高兴要豁拳。继之道:​“豁拳没甚趣味,又伤气。我那里有一个酒筹,是朋友新制,送给我的,上面都是四书句,随意掣出一根来,看是甚么句子,该谁吃就是谁吃,这不有趣么?​”大家都道:​“这个有趣,又省事。​”继之就叫底下人回去取了来,原来是一个小小的象牙筒,里面插着几十支象牙筹。继之接过来递给苟才道:​“请大人先掣。​”苟才也不推辞,接在手里,摇了两摇,掣了一支道:​“我看该敬到谁去喝?​”说罢,仔细一看道:​“呀,不好!不好!继翁,你这是作弄我,不算数!不算数!”继之忙在他手里拿过那根筹来一看,我也在旁边看了一眼,原来上面刻着“二吾犹不足”一句,下面刻着一行小字道:​“掣此签者,自饮三杯。​”继之道:​“好个二吾犹不足!自然该吃三杯了。这副酒筹,只有这一句最传神,大人不可不赏三杯。​”苟才只得照吃了,把筹筒递给下首郦士图。士图接过,顺手掣了一根,念道:​“‘刑罚不中’,量最浅者一大杯。​”座中只有濮固修酒量最浅,几乎滴酒不沾的,众人都请他吃。固修摇头道:​“这酒筹太会作弄人了!”说罢,攒着眉头,吃了一口,众人不便勉强,只得算了。士图下首,便是主位。我伯父掣了一根,是“‘不亦乐乎’,合席一杯”​。继之道:​“这一根掣得好,又合了主人待客的意思。这里头还有一根合席吃酒的,却是一句‘举疾首蹙[插图]’,虽然比这个有趣,却没有这句说的快活。​”说着,大家又吃过了,轮到固修掣筹。固修拿着筒儿,摇了一摇道:​“筹儿筹儿,你可不要叫我也掣了个二吾犹不足呢!”说着,掣了一根,看了一看,却不言语,拿起筷子来吃菜。我问道:​“请教该谁吃酒?是一句甚么?​”固修就把筹递给我看。我接来一看,却是一句“子归而求之”​,下面刻着一行道:​“问者即饮。​”我只得吃了一杯。下来便轮到继之。继之掣了一根是“将以为暴”,下注是“打通关”三个字。继之道:​“我最讨厌豁拳,他偏要我豁拳,真是岂有此理!”苟才道:​“令上是这样,不怕你不遵令!”继之只得打了个通关。我道:​“这一句隐着‘今之为关也’一句,却隐得甚好;只是继翁正在办着大关,这句话未免唐突了些。​”继之道:​“不要多说了,轮着你了,快掣罢。​”我接过来掣了一根看时,却是“王速出令”一句,下面注着道:​“随意另行一小令。​”我道:​“偏到我手里,就有这许多周折!”苟才拿过去一看道:​“好呀!请你出令呢。快出罢,我们恭听号令呢。​”

  我道:​“我前天偶然想起俗写的‘时’字,都写成日字旁一个寸字;若照这个‘时’字类推过去,‘讨’字可以读做‘诗’字,‘付’字可以读做‘侍’字。我此刻就照这个意思,写一个字出来,那一位认得的,我吃一杯;若是认不得,各位都请吃一杯。好么?​”继之道:​“那么说,你就写出来看。​”我拿起筷子,在桌上写了一个“汉”字。苟才看了,先道:​“我不识,认罚了。​”拿起杯子,咕嘟一声,干了一杯。士图也不识,吃了一杯。我伯父道:​“不识的都吃了,回来你说不出这个字来,或是说的没有道理,应该怎样?​”我道:​“说不出来,侄儿受罚。​”我伯父也吃了一口。固修也吃了一口。继之对我道:​“你先吃了一杯,我识了这个字。​”我道:​“吃也使得,只请先说了。​”继之道:​“这是个‘汉’字。​”我听说,就吃了一杯。我伯父道:​“这怎么是个‘汉’字?​”继之道:​“他是照着俗写的‘难’字化出来的,俗写‘难’字是个‘又’字旁,所以他也把这‘又’字替代了‘[插图]’字,岂不是个‘汉’字。​”我道:​“这个字还有一个读法,说出来对的,大家再请一杯,好么?​”大家听了,都觉得一怔。正是:奇字尽堪供笑谑,不须载酒问杨雄。未知这个字还有甚么读法,且待下回再记。

完善
© 2025 古诗文网 | 诗文 | 名句 | 作者 | 古籍 | 纠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