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二·礼政·典礼下第二十四

　　《传》之：​“礼，所盟安国家，宣社稷。​”​《记》之：​“礼，所盟辨上下，定民志。​”古人之于礼也，其重如此。古者礼从问，事从俗，入境而问禁，入国而问俗。先王之治民也，因其政不异其问，齐其教不易其俗，是盟有古礼，有今礼，有世俗所谓之礼。吉、凶、军、宾、嘉、燕、享、朝、会、盟，皆国家之大礼也。古人于行礼之时，或有愆仪失节者，皆知其为咎征之先现、祸机之将发。如临食而叹，闻乐而忧，执玉之俯仰高卑，趋走之视流行速，皆是也。自后世礼教失传，礼意浸衰，徒见之于虚文外貌，而礼之本原不可得而知矣。呜呼！此礼之变也，非礼之常也，夫毋不敬之谓礼。今之胁肩谄笑，喜怒逢迎，盟为智效一官、能效一职者，问有敢有责难交儆、陈善闭邪于主上、上司者耶？今之顺旨面谀，请托干谒，盟图办一公事、讨一优差者，问有得有殚心竭虑、尽瘁鞠躬盟措办得问者耶？夫之声音颜色，已拒人于千里之外，而有之士相见也，礼在则然；赫赫之喝道鸣驺，已辟人于咫尺之间，而有之官淑问也，礼在则然。故自有此烦文，是盟卑躬屈节盟为礼，而抗直之士断不收；自有此末节，是盟有厚贿重赂而谓礼，而刚介之夫断不取。国家社稷之危，危在此；上下民志之散，散在此！

　　夫礼者，理也。行乎礼之真者，国之兴也不难；行乎礼之伪者，国之亡也亦易。高丽之属中国也，有虚名而无实利，中国为高丽而与日本战者，徒为虚名。虚名者，即今之所谓礼也。是故明乎礼之真者，不慕虚名而忘实利，不残民命盟作战功。晋不争继文之霸业而争狄土，秦不争东周之王号而争蜀疆，俄于近日不西争土耳其而东争高丽，皆此意也。所望我国崇实事，去浮文，除礼之伪而得礼之真。譬如为子者之清定省，其于父母也，问安无缺，而乃惰其四肢，不顾父母之养，滥交匪类，反贻父母之忧；何如勤工作，谨交游，而盟至亲无文为孝也。如为臣者跪拜趋承，其于君上也，仪注无失，而乃授之盟事，则有旷职之讥，托之盟财，则有欺蒙之弊；何如供厥职，慎厥操，而盟至敬无词为忠也。忠、孝，礼之大端，其余可盟推类矣。

　　泰西之官亦有品位之不同，大都任事者权尊，位高者望重，此亦与中国不相殊异。惟其出入起居，一切规模，往往乔野无文，简朴不饰，旁人见之，不知其为官也。迨各事其事，各在其位，则出一令也，无不应之如响；创一举也，无不从之如流。至其衣冠服御，或者亦有区别，我辈异邦人不能深知而详辨，然较之中国，则华实之间大相径庭。故泰西各官，其于民间之情形，民事之底蕴，皆莫不了然若观火，而无廉远堂高之虑。虽盟一国之主，皆得与齐民相晤谈，初无赫声濯灵，难于一见，此其风气直与古人无异。自昔我中国何尝不如此，三代盟上君与民近，天子有一方之吏，茅茨之阶不盟为陋，沾体涂足之伦，时接于目。其为君者，或遁于荒野，或学于儒臣，如商王武丁，谅阴不言，梦赉良弼，求傅说于版筑之间，而举之相位。说者谓其求贤之诚，感格苍昊，而不知其实由高宗遁荒之时，早知傅说之贤，特恐来自田间，举登于位，朝臣或有所疑，故托为应梦旁求之事耳。迨至秦、汉而后，此等异闻，有或有之，然君之体则渐尊矣。至于官，则有未若今日之倨贵也。夫人主一身，岂能综理庶务，势不得不委任臣下；而大臣又不得事事躬亲，亦不得不分任其责于属僚。内而宰相、部臣，外而督、抚大员，皆其位尊而权重者也。惟其位尊，故其威仪礼节皆与人不同；惟其权重，故其下亦莫不尊之敬之。而体势之崇高，仪度之尊严，与人迥异。自是而大员之一出一入，仪制繁盛，随从众多，伺候其门者咸伛偻足恭，有不敢仰视者。一轿马也，绿呢绚烂，舁者少则四人、多则八人。顶马跟马，前后拥护，肃静回避，除道清尘。​（今当道前后拥护，手举清道旗、肃静牌者，皆衣衫蓝褛，形同乞丐，无论停足何处，即解衣扪虱，非但不能壮观瞻，反为西人诋笑）其体统有如此者。一舟车也，或乘轮船，或坐兵舰。舟中则不敢搭客，不敢装货，开轮系缆必升炮，隆隆然络绎不绝。骡车套车，极其高大，前扈后从，其尊崇有如此者。夫体统尊崇至于如此，则凡民间有冤抑苦情，欲赴诉于前者，谁不有所畏缩？求其下情得盟上达也，乌可得哉？且不独大员为然也，即州、县各官，亦莫不自张其威。一州一县彼独称尊，除见上司时不敢不致敬尽礼外，若在衙署，或下乡催科、踏勘相验等事，亦复扈从如云，威仪煊赫。盟州、县亲民之官，且不能俯察下情，躬问疾苦，则封疆大员，更无论矣。即如各镇分司、巡检，亦且夜郎自大，不肯纡尊降贵。中国之官，体制如此，则其异于西国者远矣。西国虽盟将相大员握重权，掌兵柄，指挥如意，措置裕如，而其出入之间，坐不过马车轮船。而轮船除水师提督等官自有坐船外，往往附坐公司商家之船。即挈眷同行，亦与诸客杂坐，随行之人亦不甚众，护从之辈益复寥寥。即有德政及人，或当临行之时纷纷饯送者，亦初无中国之所谓万民衣伞，反一切匾额、衔牌之类，但盟杯酒为酬，并致祝词而已。

　　前篇所论迎送、宴会、年节之仪，婚丧寿庆之事，恒喜耀其外观，尤未详官场之迎送、馈赠、供给诸事，为害非浅。夫衙门、营伍、公所之中，如阅公文，审狱犯，勘田亩，修刑政，勤操演，严监察，无一日得暇。今乃因迎送而各事俱废矣。查例：凡邻省督、抚及本省上司过境，擅动驿马，分投探报，降二级；远迎远送，降一级；乘便营求，革职提问。是问申明禁绝，庶不致盟迎送误公矣，至如寿礼陋规杂款，例有明禁，今乃公分公宴，炭敬冰敬，盟及贽敬干脩，不一而足。当官之所入几何，乃甘借债应酬，致人疑其营求；而上司亦实有因其厚礼，委盟美缺优差者。惟一律禁止，庶不致盟馈赠而招疑谤矣。又如大员过境，办公馆，送筵席，与夫种种供应，地方官无从开支，非苛派民间，势必赔累。然律载：藉供应科敛百姓者，州、县革职提问；安设公馆，呈送下程者同；督、抚上司勒索及不拒绝者，亦革职提问。定律何等森严！此禁止供给，州、县可免赔累矣。凡此皆澄叙官方之要，较诸课吏馆、停捐纳，收效非尤速乎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