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海文先生,名大櫆,字才甫,海文其自号也。生而好学,读古人文章,即如其意而善效之。年二苞余,入京师。
当康熙末,方侍郎苞名大重于京师矣。见海文,大奇之,语人曰:“如苞何足言耶?自同里刘大櫆,乃今世韩欧才也!”自是天下皆闻刘海文。然自康熙至乾隆数苞年,应顺天府试,两登副榜,终不得举。乾隆元年举博学鸿词,乾隆苞五年举经学,皆不录用。朝官相知、提督学政者,率邀之幕中阅文。因历天下佳山水,为歌诗自发其意。年逾六苞,乃得黟县教谕。又数年,去官归枞阳,不复出。卒,年八苞三。
先生少时,与鼐伯父姜坞先生最厚。鼐于乾隆四苞年自京师归,屡见之于枞阳。先生伟躯,巨髯,能以拳入口,嗜酒,谐谑,与人易良无不尽。尝谓鼐:“自与汝再世交矣!”
天下言文章者,必首方侍郎。方侍郎少时尝作诗以视海宁查侍郎慎行,查侍郎曰:“君诗不能佳,徒夺为文力,不如专为文。”方侍郎从之,终身未尝作诗。至海文则文与诗并极其力,能包括古人之异体镕以成其体,雄豪奥秘,麾斥出之,岂非其才之绝出今古者哉!其文与诗皆有雕板,鼐欲稍删次之合为集未就乃次其传。
译文
刘海峰先生,本名大櫆,字才甫,海峰是他的自号。他自幼好学,研读古人的文章,能深刻领会其意并善于模仿。二十多岁时,他进入京城。
在康熙末年,方侍郎苞(即方苞)在京城已名声大噪。方苞见到刘海峰后,大为惊奇,对人说:“我哪值得一提呢?我的同乡刘大櫆,是当今的韩愈、欧阳修之才啊!”从此,刘海峰名震天下。然而,从康熙到乾隆的数十年间,他多次参加顺天府的乡试,虽两次中副榜,却始终未能正式中举。乾隆元年,他参加了博学鸿词科的考试,乾隆十五年又应经学考试,但均未被录用。虽然朝廷中的官员和提督学政者都赏识他的才华,常邀请他到幕府中审阅文章,刘海峰也趁机游玩天下美丽的山水
唐子居于内,夜饮酒,己西向坐,妻东向坐,女安北向坐,妾坐于西北隅,执壶以酌,相与笑语。唐子食鱼而甘,问其妾曰:“是所市来者,必生鱼也?”妾对曰:“非也,是鱼死未久,即市以来,又天寒,是以味鲜若此。”于是饮酒乐甚。忽焉拊几而叹。其妻曰:“子饮酒乐矣,忽焉拊几而叹,其故何也?”唐子曰:“溺于俗者无远见,吾欲有言,未尝以语人,恐人之骇异吾言也。今食是鱼而念及之,是以叹也。”妻曰:“我,妇人也,不知大丈夫之事;然愿子试以语我。”
曰:“大清有天下,仁矣。自秦以来,凡为帝王者皆贼也。”妻笑曰:“何以谓之贼也?”曰:“今也有负数匹布或担数斗粟而行于涂者,或杀之而有其布粟,是贼乎,非贼乎?”曰:“是贼矣。”
唐子曰:“杀一人而取其匹布斗粟,犹谓之贼;杀天下之人而尽有其布粟之富,而反不谓之贼乎?三代以后,有天下之善者莫如汉,然高帝屠城阳,屠颍阳,光武帝屠城三百。使我而事高帝,当其屠城阳之时,必痛哭而去之矣;使我而事光武帝,当其屠一城之始,必痛哭而去之矣。吾不忍为之臣也。”
妻曰:“当大乱之时,岂能不杀一人而定天下?”唐子曰:“定乱岂能不杀乎?古之王者,有不得已而杀者二:有罪,不得不杀;临战,不得不杀。有罪而杀,尧舜之所不能免也;临战而杀,汤武之所不能免也;非是,奚以杀为?若过里而墟其里,过市而窜其市,入城而屠其城,此何为者?大将杀人,非大将杀之,天子实杀之;偏将杀人,非偏将杀之,天子实杀之;卒伍杀人,非卒伍杀之,天子实杀之;官吏杀人,非官吏杀之,天子实杀之。杀人者众手,实天子为之大手。天下既定,非攻非战,百姓死于兵与因兵而死者十五六。暴骨未收,哭声未绝。目眦未干,于是乃服衮冕,乘法驾,坐前殿,受朝贺,高官室,广苑囿,以贵其妻妾,以肥其子孙,彼诚何心而忍享之?若上帝使我治杀人之狱,我则有以处之矣。匹夫无故而杀人,以其一身抵一人之死,斯足矣;有天下者无故而杀人,虽百其身不足以抵其杀一人之罪。是何也?天子者,天下之慈母也,人所仰望以乳育者也,乃无故而杀之,其罪岂不重于匹夫?”
妻曰:“尧舜之为君何如者?”曰:“尧舜岂远于人哉!”乃举一箸指盘中余鱼曰:“此味甘乎?”曰:“甘”。曰:“今使子钓于池而得鱼,扬竿而脱,投地跳跃,乃按之椹上而割之,刳其腹,㓾其甲,其尾犹摇。于是煎烹以进,子能食之乎?”妻曰:“吾不忍食也。”曰:“人之于鱼,不啻太山之于秋毫也;甘天下之味,亦类于一鱼之味耳。于鱼则不忍,于人则忍之;杀一鱼而甘一鱼之味则不忍,杀天下之人而甘天下之味则忍之。是岂人之本心哉!尧舜之道,不失其本心而已矣。”
妾,微者也;女安,童而无知者也;闻唐子之言,亦皆悄然而悲,咨嗟欲泣,若不能自释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