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本江海客,风水性所谙。争食雁鹜侣,眠卧蛟龙潭。
吴山及越水,到处工幽探。强来北地游,埃壒积不堪。
佣书读中秘,逐队趋じ𧽼。烟海迷津涯,十不忆二三。
欲投祭酒笔,骨相惭燕颔。平慈亲迫榆景,发脱难胜簪。
迎养薪桂地,所愧旨甘。斜街路南头,因树三闲庵。
老人弄孙罢,绣佛依香龛。昨来秋风起,语我思江南。
片舸下泽潞,家具不满担。拜送心断绝,而我羁归骖。
有儿名一生,废学增痴憨。曾不识之无,但索梨与柑。
有女已上头,长欲与母参。心性稍黠慧,恨渠不为男。
俯仰既无藉,出处弥自惭。薄游向齐岱,聊写忧心惔。
一看封中云,快听海上谈。悬车待春发,陟岳搜穹嵁。
日观俯沧海,天门豁层岚。扪碑倚石表,发策开玉函。
谁知灵威丈,赫尔嗔其贪。仍复驱我来,卧病同僵蚕。
努力近药物,割嗜疏酒甔。二竖杂虚耗,环伺何耽耽。
昔年壮意气,万象供嘲唅。今如病马伏,不任驱骖驔。
面用方曲障,口拟石阙含。亦有旧携剑,锈涩昏星镡。
亦有幼读书,尘封饱鱼蟫。一仆穷相随,肤皱鬓𣰦毵。
作字遣之卖,易菜日半篮。缩颈向炉火,暖意偷春酣。
忽讶岁云尽,泪下衿衫渰。转忆去年夕,浑含谈诂諵。
索逋虽填门,相对乐亦湛。今反作孤客,枯寂同瞿昙。
百感自然集,苦吟讵所耽。顾影坐分岁,渐听晨钟韽。
谈何容易!天生一不朽之人,而其子若孙必欲推而纳之于必朽之处,此吾所为悁悁而悲也。夫所谓不朽者,非必周、孔而后不朽也。羿之射,秋之奕,俞跗之医,皆可以不朽也。使必待周、孔而后可以不朽,则宇宙间安得有此纷纷之周、孔哉!
子之大父一瓢先生,医之不朽者也,高年不禄。仆方思辑其梗概以永其人,而不意寄来墓志无一字及医,反托于与陈文恭公讲学云云。呜呼!自是而一瓢先生不传矣,朽矣!
夫学在躬行,不在讲也。圣学莫如仁,先生能以术仁其民,使无夭扎,是即孔子“老安少怀”之学也,素位而行,学孰大于是!而何必舍之以他求?文恭,相公也;子之大父,布衣也,相公借布衣以自重,则名高;而布衣扶相公以自尊,则甚陋。今执逮之人而问之曰:“一瓢先生非名医乎?”虽子之仇,无异词也。又问之曰:“一瓢先生其理学乎?”虽子之戚,有异词也,子不以人所共信者传先人,而以人所共疑者传先人,得毋以“艺成而下”之说为斤斤乎?不知艺即道之有形者也。精求之,何艺非道?貌袭之,道艺两失。医之为艺,尤非易言,神农始之,黄帝昌之,周公使冢宰领之,其道通于神圣。今天下医绝矣,惟讲学一流转未绝者,何也?医之效立见,故名医百无一人;学之讲无稽。故村儒举目皆是,子不尊先人于百无一人之上,而反贱之于举目皆是之中,过矣!
仆昔疾病,性命危笃,尔时虽十周、程、张。朱何益?而先生独能以一刀圭活之,仆所以心折而信以为不朽之人也。虑此外必有异案良方,可以拯人,可以寿世者,辑而传焉,当高出语录陈言万万。而乃讳而不宣,甘舍神奇以就臭腐,在理学中未必增一伪席,而方伎中转失一真人矣。岂不悖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