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悲曰:倾盖若旧,白头如新。嚐谓谈过其实,辨而非真。自高枕箕颍,长揖交亲,以蕙兰为九族,以风烟为四邻。朝朝独坐,惟见群峰合遝;年年孤卧,常对古树轮囷。相吊相哭,则有饥鼯啼夜;相庆相贺,则有好鸟歌春。林麌麌兮多鹿,山苍苍兮少人。时向西溪吸水,或就东岩负薪。百年之中,皆为白骨;千里之外,时见黄尘。
平生连袂,宿昔衔杯,谈风云于城阙,弄花竹于池台,皆是西园上客,东观高才,超班匹贾,含邹吐枚。一琴一书,校奇踪于既往;一歌一咏,垂妙制于将来。弦将调而雪舞,笔屡走而云回。自谓兰交永合,松契长并,通宵扼腕,终日盱衡。骂萧朱为贾竖,目张陈为老兵。悲苍黄兮骤变,恨消长之相倾。贵而不骄,人皆共推晏平仲;死且不朽,吾每独称范巨卿。
及其蹇产摧联,支离括撮,已儒首兮将死,尚摇尾兮求活,庄西贷而鱼穷,姬东徂而狼跋。今皆庆吊都断,存亡永阔。凭驷马而不追,寄双鱼而莫达。向时之清谈尚存,今日之相知已没。则有河滨漂母,陇上樵夫,盘飧带粟,粥面兼麸,藜羹一簋,浊酒一壶。
夫负妻戴,男欢女娱。攀重峦之岝,历飞涧之崎岖。哀王孙而进馈,问公子之所须。因谓子曰:“哀哉可怜,圣人之过久矣!君子之罪多焉!诗、书、礼、乐,适足衰人之神用;宗族朋友,不足驻人之颓年。削迹伐树,孔席由来不暖;摩顶至踵,墨突何时有烟?一朝至此,万事徒然;自昔相逢,把臂谈元。横雕龙于翟瓦,飞缟凤于琼筵。各自云腾羽化,谷变莺迁。鸣香车于阙下,曳珠履于君前。岂忆荒山之幽绝,宁知枯骨之可怜?传语千秋万古,寄言白日黄泉,虽有群书万卷,不及囊中一钱。”
臣某言:伏以佛者,夷狄之一法耳,自后汉时流入中国,上古未尝有也。昔者黄帝在位百年,年百一十岁;少昊在位八十年,年百岁;颛顼在位七十九年,年九十八岁;帝喾在位七十年,年百五岁;帝尧在位九十八年,年百一十八岁;帝舜及禹,年皆百岁。此时天下太平,百姓安乐寿考,然而中国未有佛也。其后殷汤亦年百岁,汤孙太戊在位七十五年,武丁在位五十九年,书史不言其年寿所极,推其年数,盖亦俱不减百岁。周文王年九十七岁,武王年九十三岁,穆王在位百年。此时佛法亦未入中国,非因事佛而致然也。
汉明帝时,始有佛法,明帝在位,才十八年耳。其后乱亡相继,运祚不长。宋、齐、梁、陈、元魏已下,事佛渐谨,年代尤促,惟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,前后三度舍身施佛,宗庙之祭,不用牲牢,昼日一食,止于菜果,其后竟为侯景所逼,饿死台城,国亦寻灭。事佛求福,乃更得祸。由此观之,佛不足事,亦可知矣。
高祖始受隋禅,则议除之。当时群臣材识不远,不能深知先王之道,古今之宜,推阐圣明,以救斯弊,其事遂止,臣常恨焉。伏维睿圣文武皇帝陛下,神圣英武,数千百年已来,未有伦比。即位之初,即不许度人为僧尼道士,又不许创立寺观。臣常以为高祖之志,必行于陛下之手,今纵未能即行,岂可恣之转令盛也?
今闻陛下令群僧迎佛骨于凤翔,御楼以观,舁入大内,又令诸寺递迎供养。臣虽至愚,必知陛下不惑于佛,作此崇奉,以祈福祥也。直以年丰人乐,徇人之心,为京都士庶设诡异之观,戏玩之具耳。安有圣明若此,而肯信此等事哉!然百姓愚冥,易惑难晓,苟见陛下如此,将谓真心事佛,皆云:“天子大圣,犹一心敬信;百姓何人,岂合更惜身命!”焚顶烧指,百十为群,解衣散钱,自朝至暮,转相仿效,惟恐后时,老少奔波,弃其业次。若不即加禁遏,更历诸寺,必有断臂脔身以为供养者。伤风败俗,传笑四方,非细事也。
夫佛本夷狄之人,与中国言语不通,衣服殊制;口不言先王之法言,身不服先王之法服;不知君臣之义,父子之情。假如其身至今尚在,奉其国命,来朝京师,陛下容而接之,不过宣政一见,礼宾一设,赐衣一袭,卫而出之于境,不令惑众也。况其身死已久,枯朽之骨,凶秽之馀,岂宜令入宫禁?
孔子曰:“敬鬼神而远之。”古之诸侯,行吊于其国,尚令巫祝先以桃茢祓除不祥,然后进吊。今无故取朽秽之物,亲临观之,巫祝不先,桃茹不用,群臣不言其非,御史不举其失,臣实耻之。乞以此骨付之有司,投诸水火,永绝根本,断天下之疑,绝后代之惑。使天下之人,知大圣人之所作为,出于寻常万万也。岂不盛哉!岂不快哉!佛如有灵,能作祸祟,凡有殃咎,宜加臣身,上天鉴临,臣不怨悔。无任感激恳悃之至,谨奉表以闻。臣某诚惶诚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