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人无贤不肖,皆言“忍”。若真能忍,则其取祸必少,败事必寡。
昔里中一富儿素悭,亦能从事于忍。遇仇家欲嫁祸,乃贿一乞丐,于元旦托乞,故出言詈之,富儿不为动;已复詈其妻子,富儿不胜忿,持梃挞之,一击而毙,为仇家所持,竟坐偿。此知从事于忍,至于难忍,而卒不能忍者也。
刘忠宣公里居,舟行水畔,一人方帽青衫,呼公名大骂,若为不闻也者。其人骂至五里许,倦而返。不逾月,一主政以公差舟行,前一人复骂主事,如骂刘公者;主政曰;“何物怪人?横逆至此。”命抶之二十,不数日死。及死,乃知其宗室而病心者,主政竟坐偿。人乃问忠宣曰;“公何以知此人宗室而不与较耶?”公曰:“余位卿贰,彼知我而故詈之,非有所恃,何以及此?余故不问。”此烛患于未来,而能忍人之所不能忍者也。
吁,世之言忍者,能以刘公为法,必能寡过。
李疑者,居通济门外,闾巷子第执业造其家,得粟以自给。故贫甚,然独好周人急。金华范景淳吏吏部,得疾,无他子弟。人殆之,弗舍。杖踵疑门,告曰:“我不幸被疾矣,人莫舍我。闻君义甚高,能假我一榻乎?”疑许诺,延就坐,迅除明爽室,具床褥炉灶,使寝息其中。征医视脉,躬为煮糜炼药。旦暮置其手,问所苦,如侍亲戚。既而疾滋甚,不能起,溲屎污衾席,臭秽不可近。疑日为刮摩浣涤,不少见颜面。景淳流涕曰:“我累君矣。恐不复生,无以报厚德,囊有黄白金四十余两,在故逆旅邸,原自取之。”疑曰:“患难相恤,人理宜尔,何以报为?”景淳曰:“君脱不取,我死,恐为他人得,何益乎?”疑遂求其里人偕往,携而归。面发囊,籍其数而封识之。数日景淳竟死,疑出私财买棺,殡于城南聚宝山。举所封囊,寄其里人家。书召其二子至。及二子至,取囊按籍而还之。二子以半馈,却弗受,反赆以货,遣归。
平阳耿子廉械逮至京师,其妻孕将育,众拒门不内。金陵俗,妇孕将产者为不祥,逆旅多不舍。妻卧草中以号。疑问故,归谓妇曰:“人孰无缓急,安能以室庐自随哉!且人命至重,倘育而为风露所感,则母子俱死,吾宁舎之而受祸,何忍死其母子乎?”俾妇邀以归产一男。疑命妇事之,如疑事景淳。逾月始辞支去,不取其报。
人用是多疑,名士大夫咸喜与疑交。宋学士曰:“吾与疑往来,识其为人。疑姁姁愿士,非有奇伟壮烈之姿也。而其所为事,乃有古义勇风。是岂可以貌决人材智哉?语曰:举世混浊,清士乃见。吾伤流俗之嗜利也,传其事以劝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