至道元年,开寓汤阴。未几,桂林僧惟深者,自五台山归,惠然见过,曰:“昔公守桂林,尝与公论衡岳山水之秀,为湖岭胜绝;今惟深自上党入于相州,至林虑,过天平山明教院,寻幽穷胜,纵观泉石,过衡岳远甚。”予矍然曰:“予从先御史居汤阴二年,汤阴与林虑接境,平居未尝有言者。今师诒我,是将以我为魏人而且欲佞予耶?”越明日,惟深告辞,予因留惟深,曰:“前言果不妄,敢同游乎?”惟深曰:“诺。”
初自马岭入龙山,小径崎岖,有倦意。又数里,入龙口谷,山色回合,林木苍翠,绕观俯览,遂忘箠辔之劳。翊日,饭于林虑,亭午抵桃林村,乃山麓也。泉声夹道,怪石奇花,不可胜数。山回转,平地数寻,曰槐林。坐石弄泉,不觉日将晡,憩环翠亭,四顾气象潇洒,恍然疑在物外,留连徐步。薄暮,至明教院,夜宿于连云阁。
明旦,惟深约寺僧契园从予游,东过通胜桥,至苍龙洞,又至菩萨洞;下而南观长老岩、水帘亭,周行岩径,下瞰白龙潭而归。
翊日,西游长老庵,上观珍珠泉,穿舞兽石,休于道者庵下,至于忘归桥。由涧而转至于昆阆溪、仙人献花台,出九曲滩,南会于白龙潭。扪萝西山,沿候樵径,望风云谷而归。
明日,契园煮黄精、苍术苗,请予饭于佛殿之北,回望峰峦,秀若围屏。契园曰:“居艮而首出者,倚屏峰也。”予曰:“诸峰大率如围屏,何独此峰得名?”契园曰:“大峰之名有六,小峰之名有五,著名已久,皆先师之传。又其西二峰,一日紫霄峰,上有秀士壁,次日罗汉峰,上有居士壁,以其所肖得名也。又六峰之外,其南隐然者,士民呼为扑猪岭。又其次曰熨斗峰。”诸峰皆于茂林乔松间拔出石壁数千尺,回环连接,崭岩峭崒,虽善工亦不可图画。予留观。
予留观凡五日,不欲去,始知惟深之言不妄。又嗟数年之间,居处相去方百里之远,绝胜之景,耳所不闻,对惟深诚有愧色。明日将去,惟深、契园固请予留题。予惧景胜而才不敌,不敢形于吟咏,因述数日之间所见云。
译文
至道元年,我搬到汤阴县居住。没过多久,有个从桂林来的叫惟深的和尚,他从五台山回来,特意来拜访我,说:“以前您在桂林做官时,咱们聊过衡岳的山水之美,说是湖广一带最美的风景;现在我从上党地区来到相州,到了林虑县,经过天平山的明教院,一路上寻幽探胜,遍览泉水山石,发现这里比衡岳还要美得多啊。”我一听,惊讶地说:“我在汤阴跟我父亲(先御史)住了两年,汤阴和林虑县是相邻的,平时却没人跟我提起过这儿有这么美。师傅您这么说,是不是想把我当魏地人,故意讨我欢心啊?”第二天,惟深要走了,我挽留他,说:“如果您前面说的不是假话,可愿跟我一起去游览一番呢?”惟深回答说:“好啊。”
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成、康之际,何其爱民之深,忧民之切,而待天下以君子长者之道也。有一善,从而赏之,又从而咏歌嗟叹之,所以乐其始而勉其终。有一不善,从而罚之,又从而哀矜惩创之,所以弃其旧而开其新。故其吁俞之声,欢忻惨戚,见于虞、夏、商、周之书。成、康既没,穆王立,而周道始衰,然犹命其臣吕侯,而告之以祥刑。其言忧而不伤,威而不怒,慈爱而能断,恻然有哀怜无辜之心,故孔子犹有取焉。
《传》曰:“赏疑从与,所以广恩也;罚疑从去,所以慎刑也。”当尧之时,皋陶为士。将杀人,皋陶曰“杀之”三,尧曰“宥之”三。故天下畏皋陶执法之坚,而乐尧用刑之宽。四岳曰“鲧可用”,尧曰“不可,鲧方命圮族”,既而曰“试之”。何尧之不听皋陶之杀人,而从四岳之用鲧也?然则圣人之意,盖亦可见矣。
《书》曰:“罪疑惟轻,功疑惟重。与其杀不辜,宁失不经。”呜呼,尽之矣。可以赏,可以无赏,赏之过乎仁;可以罚,可以无罚,罚之过乎义。过乎仁,不失为君子;过乎义,则流而入于忍人。故仁可过也,义不可过也。古者赏不以爵禄,刑不以刀锯。赏之以爵禄,是赏之道行于爵禄之所加,而不行于爵禄之所不加也。刑之以刀锯,是刑之威施于刀锯之所及,而不施于刀锯之所不及也。先王知天下之善不胜赏,而爵禄不足以劝也;知天下之恶不胜刑,而刀锯不足以裁也。是故疑则举而归之于仁,以君子长者之道待天下,使天下相率而归于君子长者之道。故曰:忠厚之至也。
《诗》曰:“君子如祉,乱庶遄已。君子如怒,乱庶遄沮。”夫君子之已乱,岂有异术哉?时其喜怒,而无失乎仁而已矣。《春秋》之义,立法贵严,而责人贵宽。因其褒贬之义,以制赏罚,亦忠厚之至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