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叶梦得
秋色渐将晚,霜信报黄花。小窗低户深映,微路绕敧斜。为问山翁何事?坐看流年轻度,拚却鬓双华。徙倚望沧海,天净水明霞。念平昔,空飘荡,遍天涯。归来三径重扫,松竹本吾家。却恨悲风时起,冉冉云间新雁,边马怨胡笳。谁似东山老,谈笑静胡沙。
赏析
沧海林泽,云霞明灭,松竹苍翠,曲径幽寂----那里有身心的自由逍遥;一方面有声声入耳的边塞风号,云间雁鸣,战马长嘶,胡笳哀唱--那里有抗敌复土的鏖战……这是传统士人常见的矛盾心态,既有山林高高隐的向往,又有国家兴亡的关怀。
鉴赏
这是作者告老,隐居湖州弁山后写的作品。梦得随宋高宗南渡,陈战守之策,抗击金兵,深得高宗亲重。绍兴初,被起为江东安抚大使,曾两度出任建康知府(府治在今南京市),兼总四路漕计,以给馈饷,军用不乏,诸将得悉力以战,阻截金兵向江南进攻。高宗听信奸相秦桧,向金屈膝求和,抗金名将岳飞、张宪被冤杀,主战派受到迫害,梦得被调福建安抚使,兼知福州府,使他远离长江前线,无所作为,他于1144年被迫上疏告老,隐退山野。眼看强敌压境,边马悲鸣,痛感流年轻度,白发徒增,很想东山再起,歼灭敌军,但却已经力不从心,思欲效法前贤谢安而不可得了。因写此词,抒发自己内心的悲慨和对时局的忧虑。
上片开头四句写:秋色日渐加浓,秋意也逐步加深,金黄的菊花传报了霜降的消息。小窗低户深深掩映在菊花丛中,小路曲曲折折,绕着弯儿。这是描写时令和自己隐居的环境。作者的生活环境看来还是安静的,但他的内心世界却很不平静。这是为下文反衬作铺垫。接着提出问题:隐居山野的老人到底在想什么心事呢?回答是不忍心时光一年年地虚度,不甘心两鬓的头发一天天增白,这就隐晦地写出了英雄报国无门而只好空老山林的苦恼,实即对国事的忧虑,对南宋朝廷的不满。“徙倚”二句写作者为了排遣心事,走出低户小屋,沿着曲折小路,来到太湖边上,流连不舍地凝望湖上的碧波,只见得天空澄彻,湖水映照着明丽的彩霞,祖国的天光水色又是多么美好啊!“徙倚”,徘徊,流连不去;“沧海”,指太湖,古人多以海来形容大湖。
作者面对空阔的太湖,不但排遣不了心头的隐痛,反倒引发出新的感慨。下片“念平昔”三句,就是从这新感慨写起的。作者望湖兴叹,想到往昔飘泊奔波,走遍天涯海角,希望做一番利国利民的事业,到头来落得一片空虚!“归来”二句,从陶渊明《归去来辞》“三径就荒,松竹犹存”脱胎化用,说他从天涯飘泊归来,重扫院内小路,守护自家松竹。这是写归隐的心愿。入世落空,想到出世,然而他真能忘怀世情吗?“却恨悲风时起,冉冉云间新雁,边马怨胡笳。”国家、民族在遭劫难,大环境不安定,隐居者的小环境又怎么能够得到安定呢?隐居者的心情又怎么能够不受影响而焦虑不安呢?作者怨恨悲凉的秋风时不时地吹卷起来,缓缓地飞行在云间的新雁,由北而南给人们带来边境的消息,胡笳的哀怨和边马的悲鸣交织在一起,战争频仍,烽火不息,哪里有世外桃源,哪里有宁静的环境和心境呢?人归隐了,心却归隐不了,于是就想到了东晋的谢安(字安石),他隐居在浙江东山,出山后指挥淝水之战,击溃前秦百万雄师;激战之时,他谈笑自若,不动声色。李白《永王东巡歌》:“但用东山谢安石,为君谈笑静胡沙。”这里化用李白的诗句,说:今天还有谁能象当年的谢安一样,谈笑之间就扑灭了胡人点起的战火,使社会得到安定?他自己深感到愿为谢安而不可得的痛苦,因为朝廷不需要谢安这样的人来指挥战争,抗击异族侵略者!下片词描写作者出世与入世的矛盾心理,写得很突出:“平昔飘荡遍天涯”,入世,可是“空飘荡”的一个“空”字,又转向了出世;“归来三径重扫”,出世,归隐;“却恨悲风时起”,表明没有一个世外桃源能使人静心归隐;“谁似东山老”,又揭示了要想用世济人而不得的压抑心情。济世不能,归隐难安,内心充满了矛盾和痛苦。
玉露凋伤枫树林,巫山巫峡气萧森。
江间波浪兼天涌,塞上风云接地阴。
丛菊两开他日泪,孤舟一系故园心。
寒衣处处催刀尺,白帝城高急暮砧。
夔府孤城落日斜,每依北斗望京华。
听猿实下三声泪,奉使虚随八月槎。
画省香炉违伏枕,山楼粉堞隐悲笳。
请看石上藤萝月,已映洲前芦荻花。
千家山郭静朝晖,日日江楼坐翠微。
信宿渔人还泛泛,清秋燕子故飞飞。
匡衡抗疏功名薄,刘向传经心事违。
同学少年多不贱,五陵衣马自轻肥。
闻道长安似弈棋,百年世事不胜悲。
王侯第宅皆新主,文武衣冠异昔时。
直北关山金鼓振,征西车马羽书驰。
鱼龙寂寞秋江冷,故国平居有所思。
蓬莱宫阙对南山,承露金茎霄汉间。
西望瑶池降王母,东来紫气满函关。
云移雉尾开宫扇,日绕龙鳞识圣颜。
一卧沧江惊岁晚,几回青琐点朝班。
瞿塘峡口曲江头,万里风烟接素秋。
花萼夹城通御气,芙蓉小苑入边愁。
珠帘绣柱围黄鹄,锦缆牙樯起白鸥。
回首可怜歌舞地,秦中自古帝王州。
昆明池水汉时功,武帝旌旗在眼中。
织女机丝虚夜月,石鲸鳞甲动秋风。
波漂菰米沉云黑,露冷莲房坠粉红。
关塞极天惟鸟道,江湖满地一渔翁。
昆吾御宿自逶迤,紫阁峰阴入渼陂。
香稻啄馀鹦鹉粒,碧梧栖老凤凰枝。
佳人拾翠春相问,仙侣同舟晚更移。
彩笔昔曾干气象,白头吟望苦低垂。
文人相轻,自古而然。傅毅之于班固,伯仲之间耳,而固小之,与弟超书曰:“武仲以能属文为兰台令史,下笔不能自休。”夫人善于自见,而文非一体,鲜能备善,是以各以所长,相轻所短。里语曰:“家有弊帚,享之千金。”斯不自见之患也。
今之文人:鲁国孔融文举、广陵陈琳孔璋、山阳王粲仲宣、北海徐干伟长、陈留阮瑀元瑜、汝南应瑒德琏、东平刘桢公干,斯七子者,于学无所遗,于辞无所假,咸以自骋骥騄于千里,仰齐足而并驰。以此相服,亦良难矣!盖君子审己以度人,故能免于斯累,而作论文。
王粲长于辞赋,徐干时有齐气,然粲之匹也。如粲之《初征》《登楼》《槐赋》《征思》,干之《玄猿》《漏卮》《圆扇》《橘赋》,虽张、蔡不过也,然于他文,未能称是。琳、瑀之章表书记,今之隽也。应瑒和而不壮,刘桢壮而不密。孔融体气高妙,有过人者,然不能持论,理不胜辞,以至乎杂以嘲戏。及其所善,扬、班俦也。
常人贵远贱近,向声背实,又患闇于自见,谓己为贤。夫文本同而末异,盖奏议宜雅,书论宜理,铭诔尚实,诗赋欲丽。此四科不同,故能之者偏也;唯通才能备其体。
文以气为主,气之清浊有体,不可力强而致。譬诸音乐,曲度虽均,节奏同检,至于引气不齐,巧拙有素,虽在父兄,不能以移子弟。
盖文章,经国之大业,不朽之盛事。年寿有时而尽,荣乐止乎其身,二者必至之常期,未若文章之无穷。是以古之作者,寄身于翰墨,见意于篇籍,不假良史之辞,不托飞驰之势,而声名自传于后。故西伯幽而演易,周旦显而制礼,不以隐约而弗务,不以康乐而加思。夫然则,古人贱尺璧而重寸阴,惧乎时之过已。而人多不强力;贫贱则慑于饥寒,富贵则流于逸乐,遂营目前之务,而遗千载之功。日月逝于上,体貌衰于下,忽然与万物迁化,斯志士之大痛也!
融等已逝,唯干著论,成一家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