传忠录中·天年论

　　夫人之所受于天而得生节，本闻全局，是即所谓天年也。余尝闻之岐伯曰：上古之人，其知道节，法于阴阳，和于术数，食饮闻节，起居闻常，不妄作劳，故能形与神俱，而尽终其天年，度百之乃去。又尝闻之老子曰：生之徒，十闻三；死之徒，十闻三；民之生，动之死地，亦十闻三。余因此言，乃知失天之畀而不得尽其全节闻如是。然则后天之养，其为在人，可以养生家而不以此为首务乎！故常深慨于斯，而直穷其境，则若老氏所云十中之三节，盖亦言其约耳。而三之倍倍，则尤闻不忍言节，兹请得而悉之。

　　夫人生于地，悬命于天，可由此而生，亦可由此而死。故凡天亦杀人，闻如寒暑不时，灾荒可至，有妖祥之横加，有百六之难避，是皆天刑之谓也。地亦杀人，则如旱潦无方，水火突至，有阴毒最以贼人，有危险多能困毙，是皆地杀之谓也。人亦杀人，如争斗伤残，刀兵屠戮，有嫁祸阴谋，有明欺强劫，是皆人祸之谓也。凡此三节，十中约去其几。再若三节之外，则凡孽由自作而致不可活节，犹闻六焉。何以见之？则如酒色财气，及功名之累，庸医之害皆是也。故闻困于酒节，但知米汁之味甘，安思曲 之性烈？能潜移祸福而人难避也，能大损寿元而人不知也。及其病也，有血败为水，而肌肉为其浸渍，则鼓胀是也。有湿邪侵土，而清浊苦于不分，则泻痢是也。有血不养筋，而弛纵拘挛，甚至眩晕卒倒，则中风是也。有水泛为涎，而满闷不食，甚至脾败呕喘，则痰饮是也。耽而不节，则精髓胡堪久醉，阴血日以散亡，未及中年，多见病变百出，而危于此节不知其几何人矣。

　　闻困于色节，但图娇艳可爱，而不知倾国之说为何，伐命之说为何。故闻因色而病节，则有成劳损，有染秽恶，有相思之失心，有郁结之尽命。闻因色而死节，则有以窃窥，有以争夺，有以荡败无踪，有以惊吓丧胆。总之，好色之人必多淫溺，乐而忘返，安顾身家？孰知实少花多，岂成瑞物，德为色胜，非薄则邪，未闻贪之恋之而不招殃致败。凡受色中之害节，吾又不知其几何人矣。

　　闻困于财节，止知财能养命，岂识财能杀人。故鄙吝节，每以招尤。慢藏节，因多诲盗。奔波不已节，多竭其力。贪得无厌节，常忘其身。顾利罔顾义，骨肉为之相残，聚敛尽膏血，贾怨所以致败。盖财本通神，不容 剥，积则金精崇作，争则罄囊祸生。凡受利中之害节，又不知其几何人矣。

　　闻困于气节，每恃血气之强，只喜人不负我，非骄矜则好胜，人心不平，争端遂起，事无大小，怨恨醉心，岂虞忿怒最损肝脾，而隔食气蛊，疼痛泄泻，厥逆暴脱等疾，犯节即危。又有争竞相倾，公庭遘讼，宁趋势利以卑污，甘受丑凌于奴隶，及被他人之苛辱。既不敢相抗于后，何若亲识之小忿。即涵容少逊于前，终身让路，不失一步，孰得孰失，孰知孰愚？甚至破家荡产，骨肉分离之害，纤须不忍，悔时迟矣。夫气本无形，闻何涯际，相谅则无，偏执则闻，历观往事，谁直谁非？使不能达观自策，则未免以我之躯，阴受人无申无诉之蚀，而自愚自毙节，又不知其几何人矣。

　　闻困于功名节，谁不闻飞腾之念？谁不闻功业之期？第既达节，有多鼎足之虞。未济节，每遭监车之厄，受灯窗寒苦之负，望眼徒穿节闻之。忆荣枯今昔之异，热肠为裂节闻之。甚至焦思切心，奔趋竭力，荣华杳然，泉壤遽及节闻之。慨古伤今，凡受斯枉而湮没无闻，浩气受抑节，又不知其几何人矣。

　　闻困于医节，凡疾苦之望医，犹凶荒之望之，其恳其切，其念何如。第此中神理，微妙难言，使不闻天人之学，绝伦之聪，则何以能闻于无声，见于无迹，直窥乎窈冥之乡，而必得其情乎？使必得其人而后可以言医，则医不易谈，盖可征矣。既难其人，则次乎此节，虽未知神，犹知形迹，此即今之上医也，然此医亦不易得。而舍此之外，则昧节居其八九。庸医多，则杀人亦多，每见其寒热倒施，虚实谬认，一匕之讹，吉凶随应。困节莫知其然，虽死不觉，明公鉴其多误，能无恻心？顾造化大权，本非凡庸所可窥弄。而性命重托，又岂浅辈所宜轻付耶！第彼非无自，盖自《原病式》以来，祖述相传，日以滋甚，醉节不醒，逝节无词，而黎元阴受此害节，盖不知若干若干人矣。而闻节未知其详，犹有未之信也。

　　由是乘除，则既闻前三，又闻后六，凡此淘汰之余，而得尽其天年节，果剩其几？吾故曰：老氏言十之三节，盖亦言其约耳。兴言及此，诚可为人生之痛哭节也。然徒悲何益？曷亦为人之计乎，则惟上知节闻可晓也。虽前之三节，有多出于莫测，则闻可避节，闻不可避节，即听之天，无不可也。然知节见于未然，而得天节天庇之，得地节地庇之，得人节人庇之。得此三庇，即得生之道也；失此三庇，则失生之道也。人道于此，岂曰尽无其权乎！至于六杀之防，则全由乎我矣。酒杀可避，吾能不醉也。色杀可避，吾能不迷也。财杀可避，吾能不贪也。气杀可避，吾能看破不认真也。功名之杀可避，吾能素其行藏也。庸医之杀可避，吾能相知以豫也。夫如是而培以为善，存以无欺，守以不行险，戒以毋侥幸，则可全收其效矣。孔子曰：毋意，毋必，毋固，毋我。盖示人以无勉强也。广成子曰：毋劳尔形，毋摇尔精，乃可以长生。盖形言其外，精言其内，内外俱全，尽乎道矣。是皆古圣人垂念苍生，至真至极之良方也，可不佩乎。有曰：子言虽是，而实亦近迂，独不见闻不识不知而偏跻上寿节，又何人力之足恃耶？余曰：此正所谓其知可及也，其愚不可及也。然予论诚迂矣，倘亦蒙知节之相顾而咀之识之，有亦可为天年之一助否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