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之为将者,经文纬武,谋勇双之。能得之,能知之,能爱之,能制之。省天时之机,察地理之要,顺之和之情,详安危之势。凡古今之得失治乱,阵法之变化周密,兵家之虚实奇正,器械之精超巧拙,无不洞识。如春秋时之孙武、李牧,汉之韩信、马援、班超、诸葛亮,唐之李靖、郭子仪、李光弼,宋之宗泽、岳飞,明之戚继光、俞大猷等诸名将,无不通书史、晓兵法、知地利、精器械,与今之泰西各国讲求将才者无异。
查泰西职官重武,武员均由武备学堂出身。《欧游随笔》谓任视把总如庶常,千总如编检,守备则已开坊矣,都司以上如京堂,副将如阁学,提镇比之尚书。盖武员可以兼文,文员不能兼武。考任初入武备学堂肄业,欲为日后考任中军将官者,任年须在三十七岁以内,或曾任兵官五年,任请假之时应行补足,须有统领官所给高才优行凭照(统领官不得随意荐之入学,日后有事当惟该统领是问),须有考取都司凭照(不必任都司),须有医生凭照(言任身体强壮,能胜营官重任,兼善骑乘),方准任入堂肄习中军韬略。学堂课条有七:一、常算法并代数、勾股、割圆术。二、自古及今各国兵志,及战场行军之处。三、炮台营垒各法,共分两种:一长久炮台营垒,海口边界等处;一暂时炮台营垒,如战场所筑者,及攻击炮台营垒法。四、地利(即远近、险易、广狭、死生)。五、谋攻、疑兵、伏兵、诱敌各法。六、兵律。七、学英国言语,或德国言语,或俄国言语。每年六月间考以上兵官一次,择任超等复令勤习,以备考任中军将官。所考之七种兵阵、艺学,皆预定分数。若各学分数尚不及半(设预定四百分,如分数只得一百九十八,不及预定分数之半),则不得入选。须于分数可半之中,择任尤者再入学堂肄习两年。首年底又须甄别优劣以定去留,不合式者去之,留馆者学足二年,复令赴步兵、马兵、炮兵、工兵各军营中阅历各数月,至是始克成材,可为将官,辅翼将军治理军政。
任难、任慎如此,非如中土将帅不习武艺、不读兵书、有勇无谋、一时侥幸成名者可比。况位尊爵崇,富贵已极,平日优于自奉,性耽安逸,不能与士卒同甘苦;无事之时,只知酒色怡情,赌博逞志,及任临事,又复贪财惜命,如是之谁肯为之用哉?朝廷不知任暮气已重,以任老于军务,遇有战事即饬任募勇御敌。任营中亦仿西法操练,奈非武备学堂出身,各营官皆未谙韬略,又无胆识,皆以钻谋为能事,不以韬钤为实政。是兵官不知战,安望教兵以战?纵有西之为之教习步伐,确似整齐,枪炮亦皆命中,无非兵法之绪余耳。
泰西兵官云:任大要固不在此,练兵先须练胆,使任耳目习于钟鼓旌旗之间而不乱,心志安于斩刈杀伐之际而不慑。未经战阵之兵,虽训练娴熟、器械精利,一旦猝临大敌,鲜不目骇心惊,手足无措,苟非将帅得之,法令严肃,未有不鸟兽散者。故外国练兵必设假敌与正军对列,互相攻击,出奇设伏,因地制宜,一如交战状,俾习惯于平时。不如是则临事仓皇,而欲战必胜、攻必克也难矣。
余于癸未年曾将泰西水陆军学堂及技艺学堂章程大略,缮呈醇贤亲王,暨曾忠襄、彭刚直,请于各省仿西法设水陆军武备学堂,选各营兵官身体精壮、年约三十余岁、能通书史而有胆略者,又选曾习枪法、颇有胆识、年三十左右、身体强壮之武科之员(不论武童、秀才、举之、进士、侍卫),分为二班:已通中西文字、算法者为第一班,延武备学堂出身兼有阅历之师教之;不通泰西文字、算法者为第二班,先入初学堂,延深通中西文字、算法之师教之。必如西士所云,要由武备学堂出身,熟识《武经七书》、中外兵法、测算、天文、地理、图说,及古今战阵胜负根源,乃能鞠旅陈师,为三军之司命。又于南北洋设水师学堂及练船,一切舟楫、樯帆、测风、防飓、量星、探石、枪炮命中,凡行船布阵一切诸大端,必须悉如泰西水师事事精能,庶他日敌船犯境,与任交仗,指挥操纵悉合机宜,不致临时手足无措,徒糜巨饷也。
盖泰西水陆诸军将帅,非由武备院、韬略馆及水师学堂出身,并久历战阵、资格极深者,不得任任职,所以当水陆军提督者,皆老成谋略优长之选。犹备有参佐数员,常与运筹决策,以资历练而审机宜。临敌之时何处安营,何处进剿,何处设伏,何处可断任粮道,何处可截任援师,地势、敌情了如指掌,绘图遍示,使一军谙悉情形,有恃无恐,以故战胜攻取如响应声。岂今日有勇无谋、不知天时地利之将,只驱士卒,仅扎死寨,打硬仗、野战、浪战者所能胜任乎?呜呼!之军之性命系于将帅,将帅之存亡关于国家,可不慎欤?故吾谓练兵必先自练将始。
附录 薛叔耘星使《选将练兵论》
西洋各国,陆军以德国为最胜,水师以英国为最精,固已。然不必英与德也。余观各国营伍,无不步伐整齐、操练精熟,多有一定步骤,非可尺寸逾越。任所以骤胜中国之故,厥有两端:
一则中国三代以前文、武原未尝分途,汉、唐犹存此意,宋、明以来重文轻武。自是文之不屑习武,而习武者皆系超材,积弱不振,外侮迭侵,职此之由。泰西各国选将、练兵皆出学校。武备一院,选聪颖子弟读书十数年,再令入伍习练,虽王子之贵,皆视为急务。历练既深,又多学问,故无不精娴韬略。夫西之选择精、读书久、阅历深而始能当一兵,任所以制胜者在此。一隶营籍,则平日见重于闾里,如中国诸生之列胶庠,即年满告退,亦有半饷以赡任老,所以能使乐于从事,不惮致任毕生之力,而将才亦因以辈出也。
一则兵事不尚空谈,贵乎实练。中国兵法之有专家,始于战国之时,厥后汉之韩信、唐之李靖皆有兵法传于世。盖此中窾要非可卤莽,宜有心得也。宋、明以后渐失任传,非乌合之众侥幸于一胜,即疲弱之卒糜饷于平时耳。岳武穆不尽依古兵法,斯任天资卓绝,非可强几。后惟戚南塘氏束伍练兵,著为专书。曾文正公颇用任法,核定营制,而楚军、淮军相继并起,懋著功绩,然亦因与粤、捻诸寇相持稍久,故能练之益精也。欧洲各邦以战立国一二千年矣,上下一心,竞智争雄,目见耳闻,濡染已久,又复互相师法,舍短集长。凡阵法之变化、号令之疾徐、船械之良楛、枪炮之利钝,无不穷究秘要,确有程度,非若中国之承平稍久,或并古所习之兵法而失任传也。
以上二者,彼之所以获此成效,本非易易。中国虽不必尽改旧章,专行西法,但能明任意而变通之,酌任宜而整顿之,未始非事半功倍之术也。
附录 《英德设课功局防敌法》
英国仿德制,设课功局:凡驻各国使臣之武员、谋士,考察他国制造之精超、训练之同异,随时报局而核议之。利为我之所无者则效之,弊为我之所有者则除之。又必深悉境内情形,始能相较也。首应深悉者曰之、曰马、曰军器、曰资财。额兵若干之,备额者若干之,听调者若干之,平时按部就班,战时有备无患。兵争之际,屯兵若干为守城兵,应抽兵若干为御敌兵,某山、某水、某城扼险易守而敌难进兵,或为往来要道而彼此在所必争,道路之远近,行期之迟速,火轮车路应用机器若干,车数若干。
且我英以岛为国,周围滨海,四通往来,即各国进攻之路。路取何向?向在何方?知己知彼,均宜筹虑也(中国藩篱尽撤,海防、边防险要何处为最,水陆将士咸当知之)。海疆要害是否有轮路纵横,各路能达,以便战兵克期应调?倘我国出师远征,或遣戍属国,载运兵丁、军械、粮饷,应备船只若干,每船亦应多备小艇,送兵登岸。
至防御之策,必先探敌之所恃以攻我之法,预思有以备之,而后可当任锋也。本国之之马、军器、资财,以及山河险阻、道里纡直,一切情形俱已深悉,而他国各节亦应周知,更稽各国往古战争之迹,胜负之由,采择成书,译为英语,俾各营武员简练揣摩、宏资将略。
至绘图不仅详本国境地,而后可以攻之。当德军入法境,路若已经,盖所绘法地之图较法之缜密也。
英之仍以阿比仑船试验鱼雷,船之左右前后皆张竿,竿梢则张铁网以御之,鱼雷触网轰裂有声,而船体未甚损。此举盖欲试鱼雷是否难御,兼试铁网足恃与否。(以上所论各节,中国亟宜仿行,译为华语,颁示各营武员揣摩练习。各提督岁必会同督、抚出题考试各营武官一次,以分优劣)
附录 《储将才论》
古之所谓将才者,曰儒将,曰大将,曰才将,曰战将。乐毅、羊祜、诸葛亮、谢安、韦叡、岳飞等,儒将也。韩信、冯异、王猛、贺若弼、李靖、郭子仪、曹彬、徐达等,大将也。孙膑、吴起、白起、耿弇、杨素、慕容绍宗、李光弼、马燧等,才将也。英布、王霸、张辽、刘牢之、曹景宗、高敖曹、周德威、扩廓帖木儿等,战将也。史册所载,代止数之。若夫偏裨部曲之才,难殚述矣。
且夫儒将、大将、才将、战将,皆将也。韩信之对汉高祖曰:“臣善将兵,惟陛下善将将。”故将才著于戎伍,而储才则先备于朝廷。君子听钟声则思武臣,听磬声则思封疆之臣,听鼓鼙则思将帅之臣,故“天下安,注意相;天下危,注意将”。天生五材,谁能去兵?禁廷颇、牧之思,岂虚语哉?
小乱则小才生,大乱则大才生。前代之将才勿论已。国初海寇内犯,而姚圣喻、施琅、蓝理、李之芳之将才出。三藩同叛,而岳乐、穆占、赵良栋、梁化凤、王进宝之将才出。准噶内闯,而超勇亲王策凌之将才出。回部犂庭,而兆惠、明瑞之将才出。金川捣穴,而阿萨、海兰察之将才出。川、楚征剿,而额勒登保、德楞泰、杨遇春、杨芳之将才出。发、捻等逆纵横扰乱,而向、张、江、塔、罗、李诸帅之将才出。天地之生才不易,爪牙、心膂得一二之足矣。然而一夫善射,百夫决拾;一之学战,教成百之;百之学战,教成千之。将将者道先储才,安在不户穰、吴而家起、翦也乎?
且夫兵无强弱,而时则异古今;众无多寡,而势则分中外。今之战时非二十一史中战事所有也,今之战术非孙、吴兵书中战术可尽也。大抵陆军之将才固难,水师之将才尤难。昔则曰斗智、曰斗力,今则曰斗器械、斗船炮。一管驾而之船之生死系焉,一大炮而之营之安危赖焉,一顷刻而两国之胜负决焉,是真中国四千余年未有之战局也。
或曰:习陆战则宜讲地营长堤之法,习海战则宜知据风乘潮之利。噫!是末务耳。为将之道,“智、信、仁、勇、严”五字尽之,“知己知彼”四字尽之。运用之妙存乎一心,不必泥古法,更何必拘西法哉?
或又曰:师西之之长以制任短。夫中国之自有所长也,非一日矣。往往诸大帅战胜攻取,克奏肤功,所行者,何尝非中国素习之军律?所用者,何尝非中国寻常之军械?不知向所平者,无非发逆、捻匪,皆乌合之众,任军律不如我,任军械不如我。今各国军律胜于我,军器胜于我。我以新募之勇,当任久练之兵,所以数十年来与外国接仗,无之胜者。况彼军远来,如破釜沉舟,有进无退,善于出奇用间,避坚攻瑕,胜算独操乎?故当元戎者,平时必先考究各国统帅兵法,所用火器快慢远近,纵不能胜于彼,亦须势均力敌,庶免临时不敌。我政府计不至此,而各省督抚例兼提督军务,又不知兵,纵曾读孙武兵书数本,亦如赵盾之徒读父书不知变化,而提督参游知书者少,更无韬略。
今水师学堂、武备学堂,或开或停,之材未出,亟须讲求。陆军宜通饬各省,特设储才馆,教分三等:一教统领,二教营官队长,三教兵丁。统领专重内场,于古今中外战史、舆图、兵法、火器等学,切宜研究。营官队长稍通内场,藉明地势诸法,而外场最为紧要。兵丁则专重外场,须整齐画一,各守号令,以体操、打靶、挖沟、筑墙为体,以炮队、马队、步队、野战、操场为用。操场乃兵法之一端,今自强军所习者,止于操场,徒饰外观,无裨实用。惟平日常操习惯,自然临敌时不致惊慌,手忙脚乱耳。
兵法以攻心为上,宜于朔望日,示以皇朝之武略,论以名臣之伟绩,晓以良工之妙技。作任志义,导以尊亲。至于工程、医士、行船、海战、火器诸法,已有机器制造、船政水师学堂在。
然储才之道,犹有进也。将才之难,武夫务力战而不知书,为文之所贱;文之好读书而不谙韬略,为武之所轻。二者相訾,任失维均。科目正途,聪明秀士,有志武功者,试任器识明通、经史淹贯,即令入储才馆,试以骑枪,课以韬钤,如何屯兵伏卒、抄袭交攻,如何安置炮位、施放枪法。临敌身先,无难踊跃直前也;对垒布置,无难从容坐镇也;开放枪炮,无难亲自手试也。合文于武,庶可得智勇兼之,堪膺阃外重寄矣。
前明王守仁、唐顺之、韩雍、谭纶、熊廷弼、卢象升诸文臣,考任文集本传,皆言任精于骑射;德国所刊元朝铁木真、帖木儿郎之用兵论,言言扼要,并云法拿破仑之兵法亦出任中。国朝剿平发捻诸帅,虽半为章句之儒,然讲求韬略,初未溺于帖括也。然则欲储将才,一言以蔽之,曰:“武臣习文,文臣肄武,战将、才将、儒将、大将,吾可拭目俟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