忆昔岁丙寅,束书从吾翁。驱车服岭南,弭节湟江东。
湟江地僻左,穷年少过从。邂逅倾盖友,一笑蛮烟空。
秋水泛孤艇,春郊支短筇。琴书适有馀,酬唱写不供。
岂惟吾曹欢,固足愉亲容。日月遽如许,于今再星终。
中间亦会面,别去复转蓬。归来洞庭野,乃此相迎逢。
回首叹风树,欲语悲填胸。爱君坚忍姿,凛凛霜后松。
徐公真有常,意味与曩同。而我学不进,长大加愚蠢。
幸蒙故人惠,苦语相磨砻。梅霖涨宿潦,行李何匆匆。
自云洞庭乐,远胜千户封。将儿更抱孙,綵衣映谖丛。
搜奇萃图刻,考古罗彝钟。知君颇挟此,讵信诗能穷。
同里有佳人,抱独环堵中。未妨閒暇日,更共讨论功。
它时有新得,为寄冥飞鸿。
凡物皆有可观。苟有可观,皆有可乐,非必怪奇伟丽者也。
哺糟啜醨,皆可以醉;果蔬草木,皆可以饱。推此类也,吾安往而不乐?
夫所为求福而辞祸者,以福可喜而祸可悲也。人之所欲无穷,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尽,美恶之辨战乎中,而去取之择交乎前。则可乐者常少,而可悲者常多。是谓求祸而辞福。夫求祸而辞福,岂人之情也哉?物有以盖之矣。彼游于物之内,而不游于物之外。物非有大小也,自其内而观之,未有不高且大者也。彼挟其高大以临我,则我常眩乱反复,如隙中之观斗,又焉知胜负之所在。是以美恶横生,而忧乐出焉,可不大哀乎!
余自钱塘移守胶西,释舟楫之安,而服车马之劳;去雕墙之美,而蔽采椽之居;背湖山之观,而适桑麻之野。始至之日,岁比不登,盗贼满野,狱讼充斥;而斋厨索然,日食杞菊。人固疑余之不乐也。处之期年,而貌加丰,发之白者,日以反黑。予既乐其风俗之淳,而其吏民亦安予之拙也。于是治其园圃,洁其庭宇,伐安丘、高密之木,以修补破败,为苟全之计。
而园之北,因城以为台者旧矣,稍葺而新之。时相与登览,放意肆志焉。南望马耳、常山,出没隐见,若近若远,庶几有隐君子乎!而其东则庐山,秦人卢敖之所从遁也。西望穆陵,隐然如城郭,师尚父、齐桓公之遗烈,犹有存者。北俯潍水,慨然太息,思淮阴之功,而吊其不终。台高而安,深而明,夏凉而冬温。雨雪之朝,风月之夕,予未尝不在,客未尝不从。撷园蔬,取池鱼,酿秫酒,瀹脱粟而食之,曰:“乐哉游乎!”
方是时,予弟子由,适在济南,闻而赋之,且名其台曰“超然”,以见余之无所往而不乐者,盖游于物之外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