昔我来,流火月。今我来,小春节。昔我来,桐花结。今我来,梅始发。
昔我来,尚炎热。今我来,天雨雪。自夜如转环,日月互明灭。
草木自荣枯,寒暑路停辙。相逢能几时,忍作三年别。
三年一别一路成,往事蹉跎为君说。为君说,请勿欢,听我长歌行路难。
行路之难,莫难于高凉九折之长坂,珠崖万里之狂澜。
陆乘只轮车,辗转巇且艰。黄埃壅周道,荆棘上参天。
蚖蛇窜林莽,猛虎狙伏俟人餐。涉潺湲,陟巑岏。南行白月至黑月,始闻波涛汹涌于暮云远树之閒。
山穷水尽见岛屿,我欲奋飞路六羽。舟人招手上方舟,挂帆遄发随烟雾。
大浪如雪山,小浪如钟簴。波斯跃出水晶宫,路限鱼虾相对语。
笑我住山人,却与波臣遇。何所闻而来,何所见而去。
天空海阔行便行,野鹤閒云住非住。来去本路心,见闻俱不取。
快矣哉,快矣哉,三年行脚今归来。拟返朱明洞天去,旧时茅屋荒苍苔。
林间过夏谢宾客,雪时远兴寻宗雷。香山之山南海水,彷佛珠崖路远迩。
铁船到岸见铁城,五桂嵯峨如五指。老僧老眼未分明,策起眉毛识乡里。
里中人,谁家子,昔年未龀今齐齿。青青者丝,何当白发垂两耳。
一则以惧,一则以喜。踉跄赤脚登阶戺,故人恕我大路礼。
知我远方,为我居行李。路物可相遗,路言能举似。
行路难,聊复尔。五岳明年事远游,重来愿行长如此。
己未冬,余谒孙文定公于保定制府。坐甫定,阍启:“清河道鲁之裕白事。”余避东厢,窥伟丈夫年七十许,高眶,大颡,白须彪彪然;口析水利数万言。心异之,不能忘。后二十年,鲁公卒已久,予奠于白下沈氏,纵论至于鲁,坐客葛闻桥先生曰:
鲁裕字亮侪,奇男子也。田文镜督河南严,提、镇、司、道以下,受署惟谨,无游目视者。鲁效力麾下。
一日,命摘中牟李令印,即摄中牟。鲁为微行,大布之衣,草冠,骑驴入境。父老数百扶而道苦之,再拜问讯,曰:“闻有鲁公来代吾令,客在开封知否?”鲁谩曰:“若问云何?”曰:“吾令贤,不忍其去故也。”又数里,见儒衣冠者簇簇然谋曰:“好官去可惜,伺鲁公来,盍诉之?”或摇手曰:“咄!田督有令,虽十鲁公奚能为?且鲁方取其官而代之,宁肯舍己从人耶?”鲁心敬之而无言。至县,见李貌温温奇雅。揖鲁入,曰:“印待公久矣!”鲁拱手曰:“观公状貌、被服,非豪纵者,且贤称噪于士民,甫下车而库亏何耶?”李曰:“某,滇南万里外人也。别母,游京师十年,得中牟,借俸迎母。母至,被劾,命也!”言未毕,泣。鲁曰:“吾暍甚,具汤浴我!”径诣别室,且浴且思,意不能无动。良久,击盆水誓曰:“依凡而行者,非夫也!”具衣冠辞李,李大惊曰:“公何之?”曰:“之省。”与之印,不受;强之曰:“毋累公!”鲁掷印铿然,厉声曰:“君非知鲁亮侪者!”竟怒马驰去。合邑士民焚香送之。
至省,先谒两司告之故。皆曰:“汝病丧心耶?以若所为,他督抚犹不可,况田公耶?”明早诣辕,则两司先在。名纸未投,合辕传呼鲁令入。田公南向坐,面铁色,盛气迎之,旁列司、道下文武十余人,睨鲁曰:“汝不理县事而来,何也?”曰:“有所启。”曰:“印何在?”曰:“在中牟。”曰:“交何人?”曰:“李令。”田公干笑,左右顾曰:“天下摘印者宁有是耶?”皆曰:“无之。”两司起立谢曰:“某等教敕亡素,至有狂悖之员。请公并劾鲁,付某等严讯朋党情弊,以惩余官!”鲁免冠前叩首,大言曰:“固也。待裕言之:裕一寒士,以求官故,来河南。得官中牟,喜甚,恨不连夜排衙视事。不意入境时,李令之民心如是,士心如是,见其人,知亏帑故又如是。若明公已知其然而令裕往,裕沽名誉,空手归,裕之罪也;若明公未知其然而令裕往,裕归陈明,请公意旨,庶不负大君子爱才之心与圣上以孝治天下之意。公若以为无可哀怜,则裕再往取印未迟。不然,公辕外官数十,皆求印不得者也。裕何人,敢逆公意耶?”田公默然。两司目之退。鲁不谢,走出,至屋霤外;田公变色下阶,呼曰:“来!”鲁入跪。又招曰:“前!”取所戴珊瑚冠覆鲁头,叹曰:“奇男子!此冠宜汝戴也。微汝,吾几误劾贤员。但疏去矣,奈何!”鲁曰:“几日?”曰:“五日,快马不能追也。”鲁曰:“公有恩,裕能追之。裕少时能日行三百里;公果欲追疏,请赐契箭一枝以为信!”公许之,遂行。五日而疏还。中牟令竟无恙。以此鲁名闻天下。
先是,亮侪父某为广东提督,与三藩要盟。亮侪年七岁,为质子于吴。吴王坐朝,亮侪黄裌衫,戴貂蝉侍侧。年少豪甚,读书毕,日与吴王帐下健儿学嬴越勾卒、掷涂赌跳之法,故武艺尤绝人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