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美粤东杰,英英溟海旁。精分朱鸟翮,星映少微光。
秀骨鹤胎瘦,雄心剑气翔。青云期早达,白眼纵佯狂。
蹴鞠斗鸡道,挥槌结客场。诗才泉倒峡,侠节柏凌霜。
兴到题鹦鹉,豪来典鹔鹴。闭门田是砚,隐几墨为庄。
献玉足犹在,续貂心自伤。长怀湖海志,摆脱利名缰。
赤骥嘶风去,苍鹰拍汉飏。片言堪授璧,千里不赍粮。
名岳孤筇度,洪川一苇航。探奇摇彩笔,得句满奚囊。
到处推词伯,名家与雁行。忘年多少府,倒屣有中郎。
望阙能披胆,忧时罢举觞。寸毫排仗马,一疏叫天阊。
谁信牵萝客,还能补衮裳。鸳班皆吐舌,凤鸟已鸣阳。
直节斗山重,高风兰蕙香。声名如入洛,都雅似游梁。
平揖将军第,閒过上相堂。拍肩呼许史,半醉骂金张。
裘马三河少,银鞍七宝装。常酣平乐酒,见惯杜韦娘。
绛灌妒才子,终军出朔方。青牛沙漠远,白草塞垣长。
笑入元戎幕,眼空胡虏乡。丛谈开武库,叱吒落欃枪。
尽踏三边险,还交六郡良。勒名思窦宪,市骏泣归王。
失路非流落,穷途倍激昂。风尘催燕颔,星斗动鱼肠。
弹铗歌偏苦,移山志愈刚。北风才转毂,南国又鸣榔。
买赋争张宴,扬金忽满筐。朝朝鲸吸海,夜夜凤求凰。
妙舞风前柳,新声陌上桑。携云石城女,侍寝邯郸娼。
已赠汉皋佩,还摇洛浦珰。绮罗迷建业,花月醉维扬。
买笑春方好,寻芳夜未央。香尘飞利屣,响屧绕长廊。
酒向锡山载,钩从虎阜藏。湖山留丽藻,珠翠斗新妆。
奇士逢张旭,名园有辟疆。西湖邀锦缆,秋水下钱塘。
倚棹严滩石,垂纶粤海艎。缠头金尽散,搔首鬓将苍。
松菊今安在,田园叹已荒。门前罗鸟雀,机上怨糟糠。
尘满扬雄宅,蓬深仲蔚房。瓶空无菽粟,箧剩只缥缃。
司马先生叶,词宗学士杨。怜才时把臂,赈匮每分张。
管鲍交偏永,芝兰味不忘。寒炉回昔暖,枯木暂时芳。
二老从朝露,孤灯啼夜螀。袁安徒卧雪,灵辄孰贻浆。
向日金盈橐,今朝鹿在隍。捉襟时见肘,剜肉不医疮。
土锉烟常冷,绳枢月自凉。天边看紫气,夜半拭乾将。
曲巷门悬席,閒园屋绕篁。有时收橡栗,多恨倚筼筜。
诗兴越精进,襟期未可量。观涛频弄艇,濯足屡歌沧。
星汉笼笔底,乾坤入眼眶。火攻屈贾垒,水灌曹刘墙。
历尽一生蹇,还成百炼钢。华文珠烨烨,高韵玉琅琅。
惟我同风调,文君共颉颃。论心常对酒,谈艺夜连床。
古雅思前汉,纤卑陋晚唐。相期持格力,切戒露锋铓。
诗工穷里得,道誉困中彰。壁立人偏乐,囊空世自忙。
千秋称独擅,九折亦何妨。敏捷敲铜钵,遐搜叩石仓。
缅馀趋仕路,不暇理篇章。望远云低雁,相思月落梁。
人方怜范叔,客不到临邛。古谊胶投漆,交情桂杂姜。
馀曾归里闬,君自曳□裆。陆贾金堪赠,王高藿共尝。
感时心尚赤,阅世发全黄。隐迹留东郭,仙踪遽北邙。
别离殊恍惚,生死竟微茫。石椁空埋骨,沙溪岂钓璜。
谁求封禅草,忍视贮经箱。帷幕澹无影,人琴总已亡。
藏舟山寂寂,闻笛泪浪浪。宿草连松桧,平林走鹿獐。
山魈来踯躅,木魅亦踉跄。蜀国鹃犹哭,辽东鹤可望。
浮生真石火,达士等彭殇。梦去人为蝶,归来石是羊。
还疑挂剑处,堪拟卧龙冈。漫作招魂赋,羁人在楚湘。
口舌,代心者也;文章,又代口舌者也。展转隔碍,虽写得畅显,已恐不如口舌矣,况能如心之所存乎?故孔子论文曰:“辞达而已”。达不达,文不文之辨也。
唐、虞、三代之文,无不达者。今人读古书,不即通晓,辄谓古文奇奥,今人下笔不宜平易。夫时有古今,语言亦有古今,今人所诧谓奇字奥句,安知非古之街谈巷语耶?《方言》谓楚人称“知”曰“党”,称“慧”曰“䜏”,称“跳”曰“踅”,称“取”曰“挻”。余生长楚国,未闻此言,今语异古,此亦一证。故《史记》五帝三王纪,改古语从今字者甚多,“畴”改为“谁”,“俾”为“使”,“格奸”为“至奸”,“厥田”、“厥赋”为“其田”、“其赋”,不可胜记。
左氏去古不远,然《传》中字句,未尝肖《书》也。司马去左亦不远,然《史记》句字,亦未尝肖左也。至于今日,逆数前汉,不知几千年远矣。自司马不能同于左氏,而今日乃欲兼同左、马,不亦谬乎?中间历晋、唐,经宋、元,文士非乏,未有公然挦扯古文,奄为己有者。昌黎好奇,偶一为之,如《毛颖》等传,一时戏剧,他文不然也。
空同不知,篇篇模拟,亦谓“反正”。后之文人,遂视为定例,尊若令甲。凡有一语不肖古者,即大怒,骂为“野路恶道”。不知空同模拟,自一人创之,犹不甚可厌。迨其后一传百,以讹益讹,愈趋愈下,不足观矣。且空同诸文,尚多己意,纪事述情,往往逼真,其尤可取者,地名官街,俱用时制。今却嫌时制不文,取秦汉名衔以文之,观者若不检《一统志》,几不识为何乡贯矣。且文之佳恶,不在地名官衔也,司马迁之文,其佳处在叙事如画,议论超越;而近说乃云,西京以还,封建宫殿,官师郡邑,其名不雅驯,虽子长复出,不能成史。则子长佳处,彼尚未梦见也,而况能肖子长也乎?
或曰:信如子言,古不必学耶、余曰:古文贵达,学达即所谓学古也。学其意,不必泥其字句也。今之圆领方袍,所以学古人之缀叶蔽皮也;今之五味煎熬,所以学古人之茹毛饮血也。何也?古人之意,期于饱口腹,蔽形体;今人之意,亦期于饱口腹,蔽形体,未尝异也。彼摘古字句入己著作者,是无异缀皮叶于衣袂之中,投毛血于肴核之内也。大抵古人之文,专期于达,而今人之文,专期于不达。以不达学达,是可谓学古者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