昔谒三茅君,蹇步穷跻攀。是时秋已高,爽气薄千山。
三峰敛神秀,突兀超尘寰。世变逮狂秦,风俗如髦蛮。
舌在不敢语,冥默疑心讪。咸阳贵公卿,高门拥旗幡。
牵犬上蔡门,回首涕空潸。积骸草木腥,流血川原殷。
所以三君子,决去披榛菅。不以寸草荣,易我白日閒。
徘徊兹山巅,放荡紫翠间。数穷会有归,山空水潺潺。
高风起遐想,往躅芬芝兰。想此弄明月,想此发清弹。
兹坛梯玉京,兹台凝金丹。群仙或朋来,洞户敞幽关。
缥缈钧天奏,依约云旗翻。古涧会流泉,点笔依石阑。
遗墨堕中流,染此乱石黫。世情喜虚诞,诳记谁能删。
峭壁起道边,雨湿苔藓斑。剥藓访旧题,岁月犹班班。
当时往来人,逸翮超笼樊。应期后千载,绿鬓炯朱颜。
御风游汗漫,骑鲸出颓澜。或乘白鹤归,翩跹从妖娴。
寥寥竟谁成,遗迹空浩叹。愚生百世下,逐妄笑冥顽。
幽寻昔未极,云卧衣裳单。杖屦陟层巘,此怀今未阑。
矧闻廊庙议,出师锐除残。将军贾馀勇,弭节期白檀。
已觉赋敛频,更恐戍役烦。圣主哀元元,络绎宽诏颁。
官守孤王明,根节滋吏奸。拟追三君游,物表寄衰孱。
彼美江夫子,拊字周茕瘝。宁甘催科拙,不使杼柚殚。
坐令句曲天,忘此世道艰。傥许占一丘,结庐树墙藩。
渴饮玉井泉,饥挹朝霞餐。永无垂老别,宁忧行路难。
寄书新过雁,一诺未应悭。
绍兴八年十一月日,右通直郎枢密院编修臣胡铨,谨斋沐裁书,昧死百拜,献于皇帝陛下。
臣谨按:王伦本一狎邪小人,市井无赖,顷缘宰相无识,遂举以使虏,专务诈诞,欺罔天听,骤得美官,天下之人切齿唾骂。今者无故诱致虏使,以“诏谕江南”为名,是欲臣妾我也,是欲刘豫我也!刘豫臣事丑虏,南面称王,自以为子孙帝王、万世不拔之业,一旦豺狼改虑,捽而缚之,父子为虏。商鉴不远,而伦又欲陛下效之。
夫天下者,祖宗之天下也;陛下所居之位,祖宗之位也。奈何以祖宗之天下为犬戎之天下,以祖宗之位为犬戎藩臣之位?陛下一屈膝,则祖宗庙社之灵尽污夷狄,祖宗数百年之赤子尽为左衽,朝廷宰执尽为陪臣,天下之士大夫皆当裂冠毁冕,变为胡服。异时豺狼无厌之求,安知不加我以无礼如刘豫也哉!夫三尺童子至无知也,指犬豕而使之拜,则怫然怒。今丑虏,则犬豕也。堂堂大国,相率而拜犬豕,曾童孺之所羞,而陛下忍为之邪?
伦之议乃曰:“我一屈膝,则梓宫可还,太后可复,渊圣可归,中原可得。”呜呼!自变故以来,主和议者,谁不以此说啖陛下哉?然而卒无一验,则虏之情伪已可知矣。而陛下尚不觉悟,竭民膏血而不恤,忘国大仇而不报,含垢忍耻,举天下而臣之甘心焉。就令虏决可和,尽如伦议,天下后世谓陛下何如主?况丑虏变诈百出,而伦又以奸邪济之,梓宫决不可还,太后决不可复,渊圣决不可归,中原决不可得。而此膝一屈,不可复伸;国势陵夷,不可复振,可为痛哭流涕长太息矣。
向者陛下间关海道,危如累卵,当时尚不肯北面臣敌,况今国势稍张,诸将尽锐,士卒思奋。只如顷者敌势陆梁,伪豫入寇,固尝败之于襄阳,败之于淮上,败之于涡口,败之于淮阴,较之前日蹈海之危,已万万矣!倘不得已而至于用兵,则我岂遽出虏人下哉?今无故而反臣之,欲屈万乘之尊,下穹庐之拜,三军之士不战而气已索。此鲁仲连所以义不帝秦,非惜夫帝秦之虚名,惜夫天下大势有所不可也!今内而百官,外而军民,万口一谈,皆欲食伦之肉。谤议汹汹,陛下不闻,正恐一旦变作,祸且不测。臣窃谓不斩王伦,国之存亡未可知也。
虽然,伦不足道也,秦桧以心腹大臣而亦为之。陛下有尧舜之资,桧不能致陛下如唐虞,而欲导陛下为石晋。近者礼部侍郎曾开等引古谊以折之,桧乃厉声责曰:“侍郎知故事,我独不知!”则桧之随非愎谏,已自可见。而乃建白,令台谏侍臣佥议可否,是明畏天下议己,而令台谏侍臣共分谤耳。有识之士,皆以为朝廷无人。吁,可惜哉!孔子曰:“微管仲,吾其被发左衽矣。”夫管仲,霸者之佐耳,尚能变左衽之区,而为衣裳之会。秦桧,大国之相也,反驱衣冠之俗,归左衽之乡。则桧也,不唯陛下之罪人,实管仲之罪人矣。孙近附会桧议,遂得参知政事。天下望治有如饥渴,而近伴食中书,漫不敢可否事。桧曰“虏可和”,近亦曰“可和”;桧曰“天子当拜”,近亦曰“当拜”。臣尝至政事堂,三发问而近不答,但曰:“已令台谏侍从议矣”。呜呼!参赞大政,徒取容充位如此,有如虏骑长驱,尚能折冲御侮耶?臣窃谓:秦桧、孙近亦可斩也!
臣备员枢属,义不与桧等共戴天。区区之心,愿断三人头,竿之藁街。然后羁留虏使,责以无礼,徐兴问罪之师,则三军之士不战而气自倍。不然,臣有赴东海而死耳,宁能处小朝廷求活耶?小臣狂妄,冒渎天威,甘俟斧钺,不胜陨越之至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