罗山兀立番禺东,江源直与句曲通。浮山乃是蓬莱之一岛,上古浮海而来附其中。
二山相合五百里,其高三十六百仞,巉岩岝崿摩苍空。
是为十大洞天之第七,霞炬叠叠四百三十有二之仙峰。
璇房瑶宫七十二,飞流瀑布澎湃而铮鏦。就中飞云最崒嵂,石楼中天相对出。
铁桥东望即扶桑,夜半鸡鸣观海日。朱明耀真谁所司,太极仙卿朱灵芝。
葛洪鲍靓时相访,翩翩玉燕来差池。梁卢王佐亦仙侣,轩鸾控鹤骖虬螭。
灵岩福地人罕到,瑶华琪草长葳蕤。碧桃春风开烂熳,仙苻竹叶娟娟垂。
别有寒梅寄幽壑,千枝万枝珠错落。游人醉枕梦游仙,月转参横天漠漠。
凤凰谷口凤雏飞,龙潭潭上苍龙归。冲虚观里渴虹歛,朝斗坛前睨日辉。
此山名胜天下无,峰峦沓霭接天都。不向中原数恒霍,宁论海外誇蓬壶。
韩君文彩何卓荦,兴酣落笔摇五岳。图书暂此搆精庐,行向彤庭披礼乐。
招携复有梁生才,壮游吴楚始归来。何但名山探幽胜,还期结驷黄金台。
罗浮山,真碨㠥。曾闻安期生,卖药东海市,鹤驭飘飘时一至。
华子期,亦居此,岁易其形为十二。莫道神仙不可逢,世上英雄回首是。
我与仙山似有缘,只今高卧海云边。金丹寤寐苏玄朗,颠毛种种心茫然。
思君欲订罗浮䊻,挥毫一寄罗浮篇。会须与君支短策,逍遥直上飞云颠。
倒骑黄鹤揖群仙,頫视齐州历历九点之苍烟。
余少时过里肆中,见北杂剧有《四声猿》,意气豪达,与近时书生所演传奇绝异,题曰“天池生”,疑为元人作。后适越,见人家单幅上有署“田水月”者,强心铁骨,与夫一种磊块不平之气,字画之中,宛宛可见。意甚骇之,而不知田水月为何人。
一夕坐陶太史楼,随意抽架上书,得《阙编》诗一帙,恶楮毛书,烟煤败黑,微有字形。稍就灯间读之,读未数首,不觉惊跃,急呼周望:“《阙编》何人作者,今邪古邪?”周望曰:“此余乡徐文长先生书也。”两人跃起,灯影下读复叫,叫复读,僮仆睡者皆惊起。盖不佞生三十年,而始知海内有文长先生,噫,是何相识之晚也!因以所闻于越人士者,略为次第,为《徐文长传》。
徐渭,字文长,为山阴诸生,声名藉甚。薛公蕙校越时,奇其才,有国士之目。然数奇,屡试辄蹶。中丞胡公宗宪闻之,客诸幕。文长每见,则葛衣乌巾,纵谈天下事,胡公大喜。是时公督数边兵,威镇东南,介胄之士,膝语蛇行,不敢举头,而文长以部下一诸生傲之,议者方之刘真长、杜少陵云。会得白鹿,属文长作表,表上,永陵喜。公以是益奇之,一切疏计,皆出其手。文长自负才略,好奇计,谈兵多中,视一世士无可当意者。然竟不偶。
文长既已不得志于有司,遂乃放浪曲糵,恣情山水,走齐、鲁、燕、赵之地,穷览朔漠。其所见山奔海立、沙起云行、雨鸣树偃、幽谷大都、人物鱼鸟,一切可惊可愕之状,一一皆达之于诗。其胸中又有勃然不可磨灭之气,英雄失路、托足无门之悲,故其为诗,如嗔如笑,如水鸣峡,如种出土,如寡妇之夜哭,羁人之寒起。虽其体格时有卑者,然匠心独出,有王者气,非彼巾帼而事人者所敢望也。文有卓识,气沉而法严,不以摸拟损才,不以议论伤格,韩、曾之流亚也。文长既雅不与时调合,当时所谓骚坛主盟者,文长皆叱而奴之,故其名不出于越,悲夫!喜作书,笔意奔放如其诗,苍劲中姿媚跃出,欧阳公所谓“妖韶女老,自有余态”者也。间以其余,旁溢为花鸟,皆超逸有致。
卒以疑杀其继室,下狱论死。张太史元汴力解,乃得出。晚年愤益深,佯狂益甚,显者至门,或拒不纳。时携钱至酒肆,呼下隶与饮。或自持斧击破其头,血流被面,头骨皆折,揉之有声。或以利锥锥其两耳,深入寸余,竟不得死。周望言:“晚岁诗文益奇,无刻本,集藏于家。”余同年有官越者,托以抄录,今未至。余所见者,《徐文长集》《阙编》二种而已。然文长竟以不得志于时,抱愤而卒。
石公曰:“先生数奇不已,遂为狂疾;狂疾不已,遂为囹圄。古今文人牢骚困苦,未有若先生者也。虽然,胡公间世豪杰,永陵英主,幕中礼数异等,是胡公知有先生矣;表上,人主悦,是人主知有先生矣,独身未贵耳。先生诗文崛起,一扫近代芜秽之习,百世而下,自有定论,胡为不遇哉?”
梅客生尝寄予书曰:“文长吾老友,病奇于人,人奇于诗。”余谓文长无之而不奇者也。无之而不奇,斯无之而不奇也。悲夫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