訾汝道,德州齐河人。父兴卒,居丧,以孝闻。母高氏治家严,汝道承顺甚恭。母尝寝疾,昼夜不去侧。一日,母屏人授以金珠若干曰:“汝素孝,室无私蓄,我一旦不讳,此物非汝有矣,可善藏之,毋令他兄弟知也。”汝道泣拜曰:“吾父母起艰难,成家业,今田宅牛羊已多,汝道恨无以报大恩,尚敢受此,以重不孝之罪乎!”竟辞之。母卒,哀毁,终丧不御酒肉。
性尤友爱,二弟将析居,汝道悉以美田庐让之;二弟早世,抚诸孤如己子。乡人刘显等贫无以为生,汝道割己田各畀之,使食其租终身。里中尝大疫,有食瓜得汗而愈者,汝道即多市瓜及携米,历户馈之。或曰:“疠气能染人,勿入也。”不听,益周行问所苦,然卒无恙。有死者,复赠以槥椟,人咸感之。尝出麦粟贷人,至秋,蝗食稼,人无以偿,汝道聚其券焚之。县令李让为请旌其家。
译文
訾汝道,是德州齐河县人。他的父亲訾兴去世后,他守丧期间以孝顺闻名。他的母亲高氏治家严厉,訾汝道对她非常恭敬顺从。有一次,母亲生病卧床不起,訾汝道日夜守护在床边,不曾离开半步。一天,母亲屏退旁人,拿出一些金珠交给他说:“你一向孝顺,家中没有私藏的钱财,我万一有个三长两短,这些东西就不会属于你了。但你可以妥善收藏起来,不要让其他兄弟知道。”訾汝道听后,哭泣着拜谢母亲说:“父母历经艰辛,创下这份家业,现在田地、房屋、牛羊都已很多,我訾汝道只恨自己无法报答您的大恩大德,又怎敢接受这些财物,从而加重自己不孝的罪名呢!”最终,他坚决推辞掉了。母亲去世后,他悲痛欲绝,整个守丧期间都
虑天下者,常图其所难而忽其所易,备其所可畏而遗其所不疑。然而,祸常发于所忽之中,而乱常起于不足疑之事。岂其虑之未周欤?盖虑之所能及者,人事之宜然,而出于智力之所不及者,天道也。
当秦之世,而灭诸侯,一天下。而其心以为周之亡在乎诸侯之强耳,变封建而为郡县。方以为兵革不可复用,天子之位可以世守,而不知汉帝起陇亩之中,而卒亡秦之社稷。汉惩秦之孤立,于是大建庶孽而为诸侯,以为同姓之亲,可以相继而无变,而七国萌篡弑之谋。武、宣以后,稍削析之而分其势,以为无事矣,而王莽卒移汉祚。光武之惩哀、平,魏之惩汉,晋之惩魏,各惩其所由亡而为之备。而其亡也,盖出于所备之外。唐太宗闻武氏之杀其子孙,求人于疑似之际而除之,而武氏日侍其左右而不悟。宋太祖见五代方镇之足以制其君,尽释其兵权,使力弱而易制,而不知子孙卒困于敌国。此其人皆有出人之智、盖世之才,其于治乱存亡之几,思之详而备之审矣。虑切于此而祸兴于彼,终至乱亡者,何哉?盖智可以谋人,而不可以谋天。
良医之子,多死于病;良巫之子,多死于鬼。岂工于活人,而拙于谋子也哉?乃工于谋人,而拙于谋天也。古之圣人,知天下后世之变,非智虑之所能周,非法术之所能制,不敢肆其私谋诡计,而唯积至诚,用大德以结乎天心,使天眷其德,若慈母之保赤子而不忍释。故其子孙,虽有至愚不肖者足以亡国,而天卒不忍遽亡之。此虑之远者也。夫苟不能自结于天,而欲以区区之智笼络当世之务,而必后世之无危亡,此理之所必无者,而岂天道哉!
昔孔子欲居九夷,人以为陋。孔子曰:“君子居之,何陋之有?”
守仁以罪谪龙场,龙场古夷蔡之外,于今为要绥,而习类尚因其故。人皆以予自上国往,将陋其地,弗能居也。
而予处之旬月,安而乐之,求其所谓甚陋者而莫得。独其结题鸟言,山栖羝服,无轩裳宫室之观,文仪揖让之缛,然此犹淳庞质素之遗焉。盖古之时,法制未备,则有然矣,不得以为陋也。
夫爱憎面背,乱白黝丹,浚奸穷黠,外良而中螫,诸夏盖不免焉。若是而彬郁其容,宋甫鲁掖,折旋矩矱,将无为陋乎?夷之人乃不能此,其好言恶詈,直情率遂,则有矣。世徒以其言辞物采之眇而陋之,吾不谓然也。
始予至,无室以止,居于丛棘之间,则郁也;迁于东峰,就石穴而居之,又阴以湿。龙场之民,老稚日来视,予喜不予陋,益予比。予尝圃于丛棘之右,民谓予之乐之也,相与伐木阁之材,就其地为轩以居予。
予因而翳之以桧竹,莳之以卉药,列堂阶,办室奥,琴编图史,讲诵游适之道略具,学士之来游者,亦稍稍而集。于是人之及吾轩者,若观于通都焉,而予亦忘予之居夷也。因名之曰 “何陋”,以信孔子之言。
嗟夫!诸夏之盛,其典章礼乐,历圣修而传之,夷不能有也,则谓之陋固宜;于后蔑道德而专法令,搜抉钩絷之术穷,而狡匿谲诈,无所不至,浑朴尽矣!
夷之民,方若未琢之璞,未绳之木,虽粗砺顽梗,而椎斧尚有施也,安可以陋之?斯孔子所为欲居也欤?虽然,典章文物,则亦胡可以无讲?今夷之俗,崇巫而事鬼,渎礼而任情,不中不节,卒未免于陋之名,则亦不讲于是耳。然此无损于其质也。诚有君子而居焉,其化之也盖易。而予非其人也,记之以俟来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