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发潼关道,微风动林木。长峡百里去,我行正仆仆。
大风变顷刻,万里惨以逐。树杪闻过沙,何须问平陆。
我口不可开,我身只匍匐。挽车两少年,行行亦长哭。
云是阌乡人,先世有官禄。县官急边粮,十户九逃伏。
里长利赂钱,我故苦独速。太平作男儿,庸调天亦福。
所恨身不长,筋力易羸蹙。母寡已十年,萧条但空椟。
有田不得耕,有事在忽倏。近岁严转输,使者日三复。
迢迢百里途,如历经纬轴。我喉亢如火,我行迅如䎘。
吏来督我行,跃马恨不骛。使者讨押钱,鞭挞褫我服。
我冤向孰陈,我泪向天瀑。语终心益伤,声吞色犹恧。
我感少年语,涕泪泫如漉。皇明百年来,万姓各安育。
草木亦有滋,少年尔曷蹙。匈奴二三载,骄气如鹯鹔。
主将小儿行,焉能办鍭镞。尔居见尔难,不见九边族。
一夫八人管,剥削尽膏肉。往者禁军出,人家无完畜。
膂力代出役,瘁敝内供谷。土炕亦见夺,何况妻与仆。
此本亡赖子,亡命入军牍。三帅皆诡随,安知有钤束。
少年尔莫苦,主上正恭穆。行当致雍熙,边庭永安肃。
尔身当不劳,尔家亦永复。少年感我言,再拜向天祝。
愿主万年寿,保我有饘粥。愿民如春草,长养无践殰。
挽车向西去,气色犹睦睦。
庚戌十一月,予自广陵归,与陈子灿同舟。子灿年二十八,好武事,予授以左氏兵谋兵法,因问:“数游南北,逢异人乎?”子灿为述大铁椎,作《大铁椎传》。
大铁椎,不知何许人。北平陈子灿省兄河南,与遇宋将军家。宋,怀庆青华镇人,工技击,七省好事者皆来学,人以其雄健,呼宋将军云。宋弟子高信之,亦怀庆人,多力善射,长子灿七岁,少同学,故尝与过宋将军。
时座上有健啖客,貌甚寝,右胁夹大铁椎,重四五十斤,饮食拱揖不暂去。柄铁折叠环复,如锁上练,引之长丈许。与人罕言语,语类楚声。扣其乡及姓字,皆不答。
既同寝,夜半,客曰:“吾去矣!”言讫不见。子灿见窗户皆闭,惊问信之。信之曰:“客初至,不冠不袜,以蓝手巾裹头,足缠白布,大铁椎外,一物无所持,而腰多白金。吾与将军俱不敢问也。”子灿寐而醒,客则鼾睡炕上矣。
一日,辞宋将军曰:“吾始闻汝名,以为豪,然皆不足用。吾去矣!”将军强留之,乃曰:“吾数击杀响马贼,夺其物,故仇我。久居,祸且及汝。今夜半,方期我决斗某所。”宋将军欣然曰:“吾骑马挟矢以助战。”客曰:“止!贼能且众,吾欲护汝,则不快吾意。”宋将军故自负,且欲观客所为,力请客。客不得已,与偕行。将至斗处,送将军登空堡上,曰:“但观之,慎弗声,令贼知也。”
时鸡鸣月落,星光照旷野,百步见人。客驰下,吹觱篥数声。顷之,贼二十余骑四面集,步行负弓矢从者百许人。一贼提刀突奔客,客大呼挥椎,贼应声落马,马首裂。众贼环而进,客奋椎左右击,人马仆地,杀三十许人。宋将军屏息观之,股栗欲堕。忽闻客大呼曰:“吾去矣。”尘滚滚东向驰去。后遂不复至。
魏禧论曰:子房得力士,椎秦皇帝博浪沙中。大铁椎其人欤?天生异人,必有所用之。予读陈同甫《中兴遗传》,豪俊、侠烈、魁奇之士,泯泯然不见功名于世者,又何多也!岂天之生才不必为人用欤?抑用之自有时欤?子灿遇大铁椎为壬寅岁,视其貌当年三十,然大铁椎今年四十耳。子灿又尝见其写市物帖子,甚工楷书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