欧阳修,字永叔,庐陵人。四岁而孤,母郑,守节自誓,亲诲之学,家贫,至以荻画地学书。幼敏悟过人,读书辄成诵。及冠,嶷然有声。宋兴且百年,而文章体裁,犹仍五季余习。锼刻骈偶,淟涊弗振,士因陋守旧,论卑气弱。苏舜元、舜钦、柳开、穆修辈,咸有意作而张之,而力不足。修游随,得唐韩愈遗稿于废书簏中,读而心慕焉。苦志探赜,至忘寝食,必欲并辔绝驰而追与之并。
举进士,试南宫第一,擢甲科,调西京推官。始从尹洙游,为古文,议论当世事,迭相师友,与梅尧臣游,为歌诗相倡和,遂以文章名冠天下。入朝,为馆阁校勘。
修始在滁州,号醉翁,晚更号六一居士。天资刚劲,见义勇为,虽机阱在前,触发之不顾。放逐流离,至于再三,志气自若也。方贬夷陵时,无以自遣,因取旧案反覆观之,见其枉直乖错不可胜数,于是仰天叹曰:“以荒远小邑,且如此,天下固可知。”自尔,遇事不敢忽也。学者求见,所与言,未尝及文章,惟谈吏事,谓文章止于润身,政事可以及物。凡历数郡,不见治迹,不求声誉,宽简而不扰,故所至民便之。或问:“为政宽简,而事不弛废,何也?”曰:“以纵为宽,以略为简,则政事弛废,而民受其弊。吾所谓宽者,不为苛急;简者,不为繁碎耳。修幼失父,母尝谓曰:“汝父为吏,常夜烛治官书,屡废而叹。吾问之,则曰:‘死狱也,我求其生,不得尔。’吾曰:‘生可求乎?’曰:‘求其生而不得,则死者与我皆无恨。夫常求其生,犹失之死,而世常求其死也。’其平居教他子弟,常用此语,吾耳熟焉。”修闻而服之终身。
为文天才自然,丰约中度。其言简而明,信而通,引物连类,折之于至理,以服人心。超然独骛,众莫能及,故天下翕然师尊之。奖引后进,如恐不及,赏识之下,率为闻人。曾巩、王安石、苏洵、洵子轼、辙,布衣屏处,未为人知,修即游其声誉,谓必显于世。笃于朋友,生则振掖之,死则调护其家。
好古嗜学,凡周、汉以降金石遗文、断编残简,一切掇拾,研稽异同,立说于左,的的可表证,谓之《集古录》。奉诏修《唐书》纪、志、表,自撰《五代史记》,法严词约,多取《春秋》遗旨。苏轼叙其文曰:“论大道似韩愈,论事似陆贽,记事似司马迁,诗赋似李白。”识者以为知言。
楚俗信巫不信医,自三代以来为然,今为甚。凡疾不计久近浅深,药一入口不效,即屏去。至于巫,反覆十数不效,不悔,且引咎痛自责,殚其财,竭其力,卒不效,且死,乃交责之曰,是医之误,而用巫之晚也。终不一语加咎巫。故功恒归于巫,而败恒归于医。效不效,巫恒受上赏而医辄后焉。故医之稍欲急于利、信于人,又必假邪魅之候以为容,虽上智鲜不惑。甚而沅湘之间用人以祭非鬼,求利益,被重刑厚罚而不怨恚,而巫之祸盘错深固不解矣。医之道既久不胜于巫,虽有良医且不得施其用,以成其名,而学者日以怠,故或旷数郡求一良医不可致。呜呼,其先王之道不明欤?何巫之祸至此也!人之得终其天年,不其幸欤!
吾里有徐先生若虚者,郡大姓也。年十五举进士,即谢归业医。人有一方之良,一言之善,必重币不远数百里而师之,以必得乃止。历数十年,其学大成,著《易简归一》数十卷。辨疑补漏,博约明察,通微融敏,咸谓古人复生。其治以脉,不以证,无富贵贫贱,不责其报。信而治,无不效。其不治,必先知之。惟一用巫,乃去不顾,自是吾里之巫,稍不得专其功矣。余行数千里莫能及,间一遇焉,又止攻一门,擅一长而已,无兼善之者。来旴江,得汤伯高,该明静深,不伐不矜,深有类于徐。余方忧巫之祸,医之道不明,坐视民命之夭阏而莫救,而爱高之学有类于徐,且试之辄效,故并书巫医之行利害及徐之本末以赠之。嗟夫,使世之医皆若虚、伯高,信之者皆吾里之人,巫其能久胜矣乎!
伯高名尧,自号常静处士。若虚名棪。闻庐山有郭氏,号南寄者,亦有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