雁门尚书受专征,登坛顾盼三吒惊。身长八尺左右射,坐上咄吒风云生。
家居绝塞爱死士,一相费尽千黄金。读书致身取将相,关西鼠子方纵横。
长安城头挥羽扇,卧甲韬弓不忘战。持驰能收壮士心,沉机好待凶徒变。
忽传使者上都来,夜半星驰马流汗。覆辙宁堪似往年,催吒还用松山箭。
尚书得诏初沉吟,蹶起横刀忽长叹:我今不死非英雄,古来得失谁由算?
椎牛誓众出潼关,墟落萧条转饷难。六月炎蒸驱万马,二崤风雨断千山。
雄心慷慨宵飞檄,杀气凭陵老据鞍。扫箨谋成频抚剑,量沙力尽为传餐。
尚书战败追兵急,退守岩关收溃卒。此地乘高足万全,只今天险嗟何及。
蚁聚蜂屯已入城,持矛瞋目呼狂贼。战马嘶鸣失主归,横尸撑距无能识。
乌鸢啄肉北风寒,寡鹄孤鸾不忍看。愿逐相公忠义死,一门恨血土花斑。
故园有子音书绝,勾注烽烟路百盘。欲走云中穿紫塞,别寻奇道访长安。
长安到相添悲哽,茧足荆榛见眢井。辘轳绳断野苔生,几尺枯泉见形影。
永夜曾归风露清,经秋不化冰霜冷。二女何年驾碧鸾,七姬无冢埋红粉。
复壁藏儿定有无,破巢穷鸟回将雏。时来作使千兵势,运去流离六尺孤。
傍人指点牵衣袂,相看一恸真吾弟。诀绝难为老母心,护持始识遗民意。
回首潼关废垒高,知公于此葬蓬蒿。沙沉白骨魂应在,雨洗金疮恨未消。
渭水无情自东去,残鸦落相蓝田树。青史谁人哭藓碑,赤眉铜马知何处。
呜呼材官铁骑看如云,不降即走徒纷纷。尚书养士三十载,一时同死何无人,至今唯说乔参吒!
半野园者,故相国陈公说岩先生之别墅也。相国既没,距今十有余年,园已废为他室。而其中花木之荟萃,足以误日;栏槛之回曲,足以却暑雨而生清风;楼阁之高迥,足以挹西山之爽气,如相国在时也。
庚戌之春,余友杭君大宗来京师,寓居其中。余数过从杭君,围以识半野园之概。而是时,杭君之乡人有陈君者,亦寓居于此。已而陈君将之官粤西,顾不能意情此园,令工画者为图,而介杭君请余文以为之记。
夫天下之山水,攒蹙累积于东南,而京师车马尘嚣,客游者往往萦纡郁闷,不能无故土之感。陈君家杭州,西子湖之胜甲于天下。舍之而来京师,宜其有不屑于是园者;而低徊留连之至不忍以去,则陈君于为官,其必有异于俗吏之为之己。虽然,士当贫贱,居陋巷,瓮牖绳枢自足也;间至富贵之家,见楼阁栏槛花木之美,心悦而慕之。一日得志,思以逞其欲,遂至脧民之生而不顾,此何异攻摽劫夺之为者乎?然则,陈君其慕为相国之业而无慕乎其为国,可也!
金陵自北门桥西行二里,得小仓山,山自清凉胚胎,分两岭而下,尽桥而止。蜿蜒狭长,中有清池水田,俗号干河沿。河未干时,清凉山为南唐避暑所,盛可想也。凡称金陵之胜者,南曰雨花台,西南曰莫愁湖,北曰钟山,东曰冶城,东北曰孝陵,曰鸡鸣寺。登小仓山,诸景隆然上浮。凡江湖之大,云烟之变,非山之所有者,皆山之所有也。
康熙时,织造隋公当山之北巅,构堂皇,缭垣牖,树之荻千章,桂千畦,都人游者,翕然盛一时,号曰随园。因其姓也。后三十年,余宰江宁,园倾且颓弛,其室为酒肆,舆台嚾呶,禽鸟厌之不肯妪伏,百卉芜谢,春风不能花。余恻然而悲,问其值,曰三百金,购以月俸。茨墙剪阖,易檐改途。随其高,为置江楼;随其下,为置溪亭;随其夹涧,为之桥;随其湍流,为之舟;随其地之隆中而欹侧也,为缀峰岫;随其蓊郁而旷也,为设宧窔。或扶而起之,或挤而止之,皆随其丰杀繁瘠,就势取景,而莫之夭阏者,故仍名曰随园,同其音,易其义。
落成叹曰:“使吾官于此,则月一至焉;使吾居于此,则日日至焉。二者不可得兼,舍官而取园者也。”遂乞病,率弟香亭、甥湄君移书史居随园。闻之苏子曰:“君子不必仕,不必不仕。”然则余之仕与不仕,与居兹园之久与不久,亦随之而已。夫两物之能相易者,其一物之足以胜之也。余竟以一官易此园,园之奇,可以见矣。
己巳三月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