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之著书人,岂必端州砚。黄帝阴符有作时,墨池只用琼瑶片。
君今采砚思氤氲,不踏青天割紫云。身入东西双洞口,九渊始得青花文。
水岩之石水精子,带血羊肝纯作紫。火捺金钱朵朵圆,白凝蕉叶为肌理。
年来岩底采无馀,鬼斧神工多得髓。纷纷散入富豪家,什袭文绫与绛纱。
未雨那知泉有本,长乾曾见墨生花。绿尘半与图书积,安得松烟饱朝夕。
真气徒含天一深,空光未有云霞迹。琉璃作匣枉称珍,终日随身讵有人。
风雅纷葩思赋客,春秋羽翼忆经神。君今欲采圭璋质,尺寸微瑕皆勿失。
天留淳朴与遗人,鬼瞰高明悲巨室。石工欺汝只纤毫,翡翠朱砂总未高。
鸲鹆眼多堪抵鹊,梅花坑好可磨刀。神物繇来知者寡,相错刚柔方大雅。
不得精华日月中,文明安足成天下。为君钩索尚茫然,应有精诚格上天。
成璧成圭凭帝赍,天然不必问方圆。
余妻之曾大父王翁致谦,宋丞相魏公之后。自大名徙宛丘,后又徙馀姚。元至顺间,有官平江者,因家昆山之南戴,故县人谓之南戴王氏。翁为人倜傥奇伟,吏部左侍郎叶公盛、大理寺卿章公格一时名德,皆相友善,为与连姻。成化初,筑室百楹于安亭江上,堂宇闳敞,极幽雅之致,题其扁曰“世美”。四明杨太史守阯为之记。
嘉靖中,曾孙某以逋官物粥于人。余适读书堂中,吾妻曰:“君在,不可使人顿有《黍离》之悲。”余闻之,固已恻然,然亦自爱其居闲靓,可以避俗嚣也。乃谋质金以偿粥者,不足,则岁质贷。五六年,始尽雠其直。安亭俗呰窳而田恶。先是县人争以不利阻余,余称孙叔敖请寝之丘、韩献子迁新田之语以为言,众莫不笑之。 余于家事,未尝訾省。吾妻终亦不以有无告,但督僮奴垦荒菜,岁苦旱而独收。每稻熟,先以为吾父母酒醴,乃敢尝酒。获二麦,以为舅姑羞酱,乃烹饪。祭祀、宾客、婚姻、赠遗无所失,姊妹之无依者悉来归,四方学者馆饩莫不得所。有遘悯不自得者,终默默未尝有所言也。以余好书,故家有零落篇牍,辄令里媪访求,遂置书无虑数千卷。
庚戌岁,余落第出都门,从陆道旬日至家。时芍药花盛开,吾妻具酒相问劳。余谓:“得无有所恨耶?”曰:“方共采药鹿门,何恨也?”长沙张文隐公薨,余哭之恸,吾妻亦泪下,曰:“世无知君者矣!然张公负君耳!”辛亥五月晦日,吾妻卒,实张文隐公薨之明年也。
后三年,倭奴犯境,一日抄掠数过,而宅不毁,堂中书亦无恙。然余遂居县城,岁一再至而已。辛酉清明日,率子妇来省祭,留修圮坏,居久之不去。一日,家君燕坐堂中,惨然谓余曰:“其室在,其人亡,吾念汝妇耳!”余退而伤之,述其事,以为《世美堂后记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