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楚腰肢掌上轻,得人怜处最分明。
千围步障难藏艳,百合葳蕤不锁情。
朱鸟窗前眉欲语,紫姑乩畔目将成。
玉钩初放钗初堕,第一销魂是此声。
妙谙谐谑擅心灵,不用千呼出画屏。
敛袖搊成弦杂拉,隔窗掺碎鼓丁宁。
湔裙斗草春多事,六博弹棋夜未停。
记得酒阑人散后,共搴珠箔数春星。
旋旋长廊绣石苔,颤提鱼钥记潜来。
阑前罽藉乌龙卧,井畔丝牵玉虎回。
端正容成犹敛照,消沉意可渐凝灰。
来从花底春寒峭,可借梨云半枕偎。
中表檀奴识面初,第三桥畔记新居。
流黄看织回肠锦,飞白教临弱腕书。
漫托私心缄豆蔻,惯传隐语笑芙蕖。
锦江直在青天上,盼断流头尺鲤鱼。
虫娘门户旧相望,生小相怜各自伤。
书为开频愁脱粉,衣禁多浣更生香。
绿珠往日酬无价,碧玉于今抱有郎。
绝忆水晶帘下立,手抛蝉翼助新妆。
小极居然百媚生,懒抛金叶罢调筝。
心疑棘刺针穿就,泪似桃花醋酿成。
会面生疏稀笑靥,别筵珍重赠歌声。
沈郎莫叹腰围减,忍见青娥绝塞行。
自送云軿别玉容,泥愁如梦未惺忪。
仙人北烛空凝盼,太岁东方已绝踪。
检点相思灰一寸,抛离密约锦千重。
何须更说蓬山远,一角屏山便不逢。
轻摇络索撼垂罳,珠阁银栊望不疑。
栀子帘前轻掷处,丁香盒底暗携时。
偷移鹦母情先觉,稳睡猧儿事未知。
赠到中衣双绢后,可能重读定情诗。
中人兰气似微醺,芗泽还疑枕上闻。
唾点着衣刚半指,齿痕切颈定三分。
辛勤青鸟空传语,佻巧鸣鸠浪策勋。
为问旧时裙衩上,鸳鸯应是未离群。
容易生儿似阿侯,莫愁真个不知愁。
夤缘汤饼筵前见,仿佛龙华会里游。
解意尚呈银约指,含羞频整玉搔头。
何曾十载湖州别,绿叶成阴万事休。
慵梳常是发鬅鬙,背立双鬟唤不应。
买得我拌珠十斛,赚来谁费豆三升。
怕歌团扇难终曲,但脱青衣便上升。
曾作容华宫内侍,人间狙狯恐难胜。
小阁炉烟断水沉,竟床冰簟薄凉侵。
灵妃唤月将归海,少女吹风半入林。
灺尽兰釭愁的的,滴残虬水思愔愔。
文园渴甚兼贫甚,只典征裘不典琴。
生年虚负骨玲珑,万恨俱归晓镜中。
君子由来能化鹤,美人何日便成虹。
王孙香草年年绿,阿母桃花度度红。
闻道碧城阑十二,夜深清倚有谁同。
经秋谁念瘦维摩,酒渴风寒不奈何。
水调曲从邻院度,雷声车是梦中过。
司勋绮语焚难尽,仆射余情忏较多。
从此飘蓬十年后,可能重对旧梨涡。
几回花下坐吹箫,银汉红墙入望遥。
似此星辰非昨夜,为谁风露立中宵。
缠绵思尽抽残茧,宛转心伤剥后蕉。
三五年时三五月,可怜杯酒不曾消。
露槛星房各悄然,江湖秋枕当游仙。
有情皓月怜孤影,无赖闲花照独眠。
结束铅华归少作,屏除丝竹入中年。
茫茫来日愁如海,寄语羲和快着鞭。
马伶者,金陵梨园部也。金陵为明之留都,社稷百官皆在,而又当太平盛时,人易为乐。其士女之问桃叶渡、游雨花台者,趾相错也。梨园以技鸣者,无虑数十辈,而其最著者二:曰兴化部,曰华林部。
一日,新安贾合两部为大会,遍征金陵之贵客文人,与夫妖姬静女,莫不毕集。列兴化于东肆,华林于西肆,两肆皆奏《鸣凤》,所谓椒山先生者。迨半奏,引商刻羽,抗坠疾徐,并称善也。当两相国论河套,而西肆之为严嵩相国者曰李伶,东肆则马伶。坐客乃西顾而叹,或大呼命酒,或移座更近之,首不复东。未几更进,则东肆不复能终曲。询其故,盖马伶耻出李伶下,已易衣遁矣。马伶者,金陵之善歌者也。既去,而兴化部又不肯辄以易之,乃竟辍其技不奏,而华林部独著。
去后且三年而马伶归,遍告其故侣,请于新安贾曰:“今日幸为开宴,招前日宾客,愿与华林部更奏《鸣凤》,奉一日欢。”既奏,已而论河套,马伶复为严嵩相国以出,李伶忽失声,匍匐前称弟子。兴化部是日遂凌出华林部远甚。其夜,华林部过马伶:“子,天下之善技也,然无以易李伶。李伶之为严相国至矣,子又安从授之而掩其上哉?”马伶曰:“固然,天下无以易李伶;李伶即又不肯授我。我闻今相国昆山顾秉谦者,严相国俦也。我走京师,求为其门卒三年,日侍昆山相国于朝房,察其举止,聆其语言,久乃得之。此吾之所为师也。”华林部相与罗拜而去。
马伶,名锦,字云将,其先西域人,当时犹称马回回云。
侯方域曰:异哉,马伶之自得师也。夫其以李伶为绝技,无所干求,乃走事昆山,见昆山犹之见分宜也;以分宜教分宜,安得不工哉?(呜乎!耻其技之不若,而去数千里为卒三年,倘三年犹不得,即犹不归耳。其志如此,技之工又须问耶?
芙蕖与草本诸花似觉稍异,然有根无树,一岁一生,其性同也。谱云:“产于水者曰草芙蓉,产于陆者曰旱莲。”则谓非草木不得矣。予夏季倚此为命者,非故效颦于茂叔而袭成说于前人也。以芙蕖之可人,其事不一而足,请备述之。
群葩当令时,只在花开之数日,前此后此皆属过而不问之秋矣。芙蕖则不然。芙蕖自荷钱出水之日,便为点缀绿波;及其茎叶既生,则又日高日上,日上日妍。有风既作飘飖之态,无风亦呈袅娜之姿,是我于花之未开,先享无穷逸致矣。迨至菡萏成花,娇姿欲滴,后先相继,自夏徂秋,此则在花为分内之事,在人为应得之资者也。及花之既谢,亦可告无罪于主人矣;乃复蒂下生蓬,蓬中结实,亭亭独立,犹似未开之花,与翠叶并擎,不至白露为霜而能事不已。此皆言其可目者也。
可鼻,则有荷叶之清香,荷花之异馥;避暑而暑为之退,纳凉而凉逐之生。
至其可人之口者,则莲实与藕皆并列盘餐而互芬齿颊者也。
只有霜中败叶,零落难堪,似成弃物矣;乃摘而藏之,又备经年裹物之用。
是芙蕖也者,无一时一刻不适耳目之观,无一物一丝不备家常之用者也。有五谷之实而不有其名,兼百花之长而各去其短,种植之利有大于此者乎? 予四命之中,此命为最。无如酷好一生。竟不得半亩方塘为安身立命之地。仅凿斗大一池,植数茎以塞责,又时病其漏。望天乞水以救之,殆所谓不善养生而草菅其命者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