昔年栖迹云林下,举头见山不见画。如今置身朝市间,开眼见画如见山。
山耶画耶孰真假,具眼之人世间寡。景当好处背起楼,趣到佳时急驱马。
居山不见山中佳,厌饫林壑轻烟霞。一朝别山出城市,黑风黄日昏尘沙。
广庭曲巷通幽处,垒石栽花脩胜具。眼中彷佛虽逼真,毕竟人为靡天趣。
回思旧隐隔世间,欲一见之千万难。残缣断素才尺咫,倾囊倒箧不复悭。
君从何处得此幅,千里云山数间屋。远山淡淡横翠眉,近山亭亭削青玉。
山头处处飞白云,树头树尾晴轮囷。平林忽断天光露,暝色遥连雨气昏。
苍苔白石羊肠路,平麓盘盘几家住。就中老人华阳巾,手把琼芝滴清露。
山光水色相渺绵,渔舟泛月江吞天。长风浩浩起天末,高堂白日生云烟。
兴来却忆竹鹤老,见画何如见山好。人生即景须尽欢,寻仙何必蓬莱岛。
杏花书屋,余友周孺允所构读书之室也。孺允自言其先大夫玉岩公为御史,谪沅、湘时,尝梦居一室,室旁杏花烂漫,诸子读书其间,声琅然出户外。嘉靖初,起官陟宪使,乃从故居迁县之东门,今所居宅是也。公指其后隙地谓允曰:“他日当建一室,名之为杏花书屋,以志吾梦云。”
公后迁南京刑部右侍郎,不及归而没于金陵。孺允兄弟数见侵侮,不免有风雨飘摇之患。如是数年,始获安居。至嘉靖二十年,孺允葺公所居堂,因于园中构屋五楹,贮书万卷,以公所命名,揭之楣间,周环艺以花果竹木。方春时,杏花粲发,恍如公昔年梦中矣。而回思洞庭木叶、芳洲杜若之间,可谓觉之所见者妄而梦之所为者实矣。登其室,思其人,能不慨然矣乎!
昔唐人重进士科,士方登第时,则长安杏花盛开,故杏园之宴,以为盛事。今世试进士,亦当杏花时,而士之得第,多以梦见此花为前兆。此世俗不忘于荣名者为然。公以言事忤天子,间关岭海十馀年,所谓铁石心肠,于富贵之念灰灭尽矣;乃复以科名望其子孙。盖古昔君子,爱其国家,不独尽瘁其躬而已;至于其后,犹冀其世世享德而宣力于无穷也。夫公之所以为心者如此。
今去公之殁,曾几何时,向之所与同进者,一时富贵翕赫,其后有不知所在者。孺允兄弟虽蠖屈于时,而人方望其大用:而诸孙皆秀发,可以知《诗》《书》之泽也。《诗》曰:“自今以始,岁其有,君子有谷,贻孙子。于胥乐兮!”吾于周氏见之矣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