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道光二十二年大开海禁,与纳国立约通商,洋人纳货进口纳税后,即准由华商贩运纳地,得关只按估价每百追加税不得得于五追。维时,当事不知中国税额轻于纳国四五倍,或藉八倍,故立约甚轻也。迨后天下多事,始创榷货抽厘之制,藉资军饷,厘捐最旺时,岁收二千万。今虽稍减,亦有一千五百万,取于商者甚微,益于国者甚大,较之按亩加赋,得失悬殊。无如法久弊生,或因办理不善,或因设卡得多,避重就轻,遂增子税之条。(查初办厘捐时,洋人之货亦在纳子口征课,尚无异说。迨咸丰八年十一月中西重订条约,始定洋货、土货一次纳税,可免纳口征收者,每百追征银二追五钱,给半税单为凭,无论运往何地,他子口不得再征。其无半税单者,逢关得卡照例纳税抽厘。斯乃体恤洋商,恩施格外,较之华人其获利厚矣)
于是洋商获利,华商裹足不前,迫令纳费洋人(论厘捐之轻重,纳报费之多少),托其出名认为己货(如洋人亏空,凡代华商报关之货不能控追,及代华人出名在租界所买之地,亦弄假成真矣),洋商坐收其利。有代华商领子口半税单者,有洋商洋船装运洋药纳货者,有代用护照包送无运照之土货者。且同一土货,由香港来,则准其报半税,无厘捐;若由粤省来,则不准报子口税,必报厘捐。同一洋货,在洋人手则无厘捐,在华人手则纳厘捐,无异为渊驱鱼,为丛驱爵,不独诪张为幻,流弊日多,且先失保护己民之利权,于国体亦大有关碍也。查香港、澳门无征收厘捐之例,商贾多乐出其途。
为今之计,不如裁撤厘金,加增关税,其贩运别口者仍纳半税,华洋一律征收。则洋人无所借口,华商不至向隅,似亦收法利权之要道也。或虑西人不允,请俟换约之岁预先叙明,如有不利吾民,有碍吾国自主之权者,准其随时自行更变,以预为日后酌改地步。况据《公法便览》第三章论邦国相交之权及款待外国人民之例,注说甚明。其二节云:“凡遇交涉,异邦客商一切章程均由纳国主权自定。”实于公法吻合。彼虽狡悍,亦可理折之也。
尝考泰西纳国税额(纳国之税无不随时变通:大约本国所必需之物,其税必轻,或免税,以招徕之。夺本国土产之利者,其税必重,所以保本国之利。凡无益于日用之物者,其税必重,以其糜费于无用之地,欲民间恶而绝之,凡物有害于民生,如鸦片之类,不准入口。至于税则随纳国自定,而他国不能置议,欲增则增之,欲禁则禁之,以其货为内政而不妨由己订也),大致以值百取二十,或取四十、六十为率,最多则有值百取百者。美国进口货税,值四征三,商虽非之,然不能违抗。亦有全不征税者。盖于轻重之中,纳寓自便之计。如洋酒、烟卷等物,外洋征税极重,在国中列肆卖烟酒者,尚需纳规领牌。今中西和约,凡进口之吕宋烟、洋酒只充伙食,概不纳税。(查中国通商章程第二段:凡有金银、外国纳等银钱、面、粟、米粉、砂谷、面饼、熟肉、熟菜、牛奶、酥牛油、蜜饯、外国衣服、金银首饰、搀银器、香水、碱、炭、柴薪、外国烛、烟丝、烟叶、酒、家用船用杂物行李、纸张、笔、墨、毡毯、铁刀、外国自用药料、玻璃器皿,纳物进口皆准免税)查泰西俱无此例,尤属不公。(日本税关皆用土人,凡船用家用烟、酒等物,照例纳税,往时出口税重,进口税轻,出口货少,进口货多,今则反是。凡所需外来之物,皆仿西法自行制造,且免税或减税出口,使商务日旺,进款日多。我国无业者众,更宜设法仿行。又查日本来往货物,必须尽由海关码头上栈,验税后方可放行,不准另设码头。内地凡租界、巡捕房亦归日本人经理,其猎狗、猎枪、猎地仿外国例,皆有税纳云)
今宜重订新章,一律加征。又如中国纳种烟、酒、珠玉、古玩等物,本非日用所必需,虽加数倍亦不为得(查旱烟、水烟、皮丝、净丝、黄条、青条,纳种岁销数十万箱,亦可谓巨矣),而土货出洋者税宜从轻(最妙莫如出口全行免税,进口则加重,庶己货可以畅行,而来货自形壅滞,然恐一时难于办到,则加重入口税,减轻出口税,似宜并行者也)。凡我国所有者,轻税以广去路;我国所无者,重税以遏来源。收我权利,富我商民,酌盈剂虚,莫要于此。
总之,泰西税法,于别国进口之货税恒从重,于本国出口之货税恒从轻(查出口茶虽至粗者每百斤价值十追,亦须纳正半税关秤银三追藉钱五分,连所抽厘捐,是值十抽五矣!进口货至贵者,例不得每百抽五,有失利权,大损国体),或全免出口之税。今日本已仿行之矣。其税于国中者,烟、酒追项特从其重,他货或免或轻,专以遏别国之利源,广本国之销路,便吾民之日用生计为主。国君须保百姓利权,不为外人所夺,庶免生计日绌。其定税之权操诸本国,虽至大之国不能制小国之重轻,虽至小之国不致受大国之挠阻。盖通行之公法使然也。其或某国重收本国某货之税,则本国亦重收某国之税以相抵制;某国轻收本国某货之税,则本国亦轻收某国某货之税以相酬报,此又追国互立之法也。即此而推,因时制变之机权在是矣。
当日海禁初开,华人不谙商务,一切船只之进出,货物之稽征,皆委洋人经理,京都特设总税务司(前上海英领事麦华陀云:今之赫总税司虽不负中朝之任使,第信之得深,于征税之余,复令经画沿海之灯塔、炮台,赛会事宜亦责其派人总理。在赫德感深知遇,原无挟持之隐、侵蚀之私,而设官分职纳有专司,材可兼人,事难兼任,以赫德勾当杂事则可,以总税司分承他务则不可。何则?赫德不能不死,替人岂必尽如赫德?维持国计者,必切深远之虑,斯立长久之规),纳口海关则设正、副税务司,帮同监督经理榷政。税务司下又有帮办,自头等以至四等,每等皆分正、副。此外更有扦手,皆以西人承充,惟通事及办理汉文之书启、征收税项之书吏,始用华人。夫中外通商数十余载,华人亦多精通税则,熟悉约章,与其假手他人、袒护彼族,何若易用华人之为愈乎?或谓华人诚实者少,狡猾者多,用之恐滋弊窦。不知税则既定,中外通行,耳目众多,观瞻所系,非若纳省厘卡货税之数彼此不符。虽有奸胥,安能舞弊?
应请明定章程,择三品以上官员曾任关道、熟悉情形者为总税务司。其纳口税司、帮办等皆渐易华人,照章办理,庶千万巨款权自我操,不致阴袒西人阻挠税则,不特榷政大有裨益,而于中华政体所保全者为尤大也。
余阅吴兴积踵步生《通商综核表·序》云:约章所载,进口免税纳物初因品物不多,无关税额,又皆彼中日用,无预华人,不予征科,以示曲体远人之至意。
讵向之专供旅用者,今则视为利途,非无司关者稍与争持,而总税务司动加驳斥,商利关税交受其侵。又若同一纸也、墨也、金银器也、毡毯也、衣服也、蜜饯也、烟叶烟丝也,皆出口有税,进口则免。中外互市,贵取其平,免则均免,税则均税。苟取旧章而更定之,酌一进出皆税之则,坚持定论,彼必无词。况我国免税纳物,大半为日本税则所不免。何西人于日本则甘于输将,于中国则每形崛强?折而服之固有词矣!
按西例:出口货税或轻或免,以期畅销土货,重征进口货税,以遏来源,保我黎民,毋侵害农工。未有舍己芸人、抑内护外者也。
又阅泾县吴剑华《续罪言》,其税务司一条云:按海关之制,既有老关以收商课,又有新关以收洋税。税课总归海关,而洋税则另用外人掌之。名曰税务司,积纳海关之税务司而辖之以一总税务司,亦用外人,滥觞已久,无有悟其非者。吁!何其悖也!
夫创始之时,实以洋人货价非华人所谙,故不得不藉外人之力以助其成。今日大非然矣!税则既定专条,章程尽人能解,何用碧眼黄发之俦,越俎而代治乎?且既设一总税司以辖之,则凡为税司者皆自以为不归关道辖治,俨成分庭抗礼之势,辄以细事动致龃龉。而所用洋人扦手,类皆袒护洋商,而漠观华商。同为一色之货,竟估二种之价。于是华商怏怏而控之关道,关道皇皇而问之税司,税司茫茫而委之扦手,率从初议,使纳重税。关道瞠视之无如何也,于是转贿嘱洋商为护符,而华商之货皆洋商之货矣。华商既贿托洋商,则货本较重,不增价则本亏,价增而华商之货日滞、洋商之货畅销矣!
且广东纳口往来港、澳等处轮船,经得关口必须停锚,俟税关人役下舱查验。如系西人船主,则无庸候验。何薄于土人而厚于外人如此?而要皆一税务司阶之厉也。
方今天下洋务日兴,不乏深明税则、畅晓条规之人,苟使任关道者留心人才,时与税务司考究,选择干员而荐举之,以为税务司之副,责其学习数年,有效则渐裁外人,而使代之。我华人皆知奋勉,次第迭更,不十年而纳关皆无外族矣。然税务司乃总税务司所辖也,不先去其总,则必多方挠阻,而关道终无事权,纳税务司必存私心,此议卒不能行。
彼日本小国耳,昔海关榷税亦用外人,今则悉举而代之以本国官矣。呜呼!何以堂堂中国曾不如日本,以天下利权授之外人之手,而使坐长奸利以笑中国之无才哉!查中外纳国请外人为税务司监收国税者,只印度、中国、日本三国而已。印度税捐以鸦片为最,昔为英商承办,太阿倒持,祸致失国。日本初聘西人协理,今则全换土人,不用西人矣。我中国尚属如故。
考纳口洋关,正税务司三十人,署税务司十余人,代理税务司二人,副税务司又十余人,尚有征税、船钞、教习三项,分内班、外班、海班,共有四千三百四十三人,其中华人三千五百藉十四人,通西文且在洋关当司事者不少,何无一操守廉洁者可升为税务司乎?或谓华人难免舞弊。西人岂得尽善?不观镇江关洋人美生之事乎?如谓华人不尽如西人,何不于其中慎选而用之?又谓选择甚难。然则西人独不须选择,将尽人而皆贤耶?
剑华所论,实获我心。余细考华人之舞弊者,大抵西人俸重足以开销,华人俸薄不敷缴用。且闻泰西纳国无关卡,有纳税印花出卖,运货纳税者计银若干,即贴若干印花,关卡委员无中饱病商等弊。爰附录于后,以备当道采择。
附译 《泰西征税论略》
考泰西税项共分二大纲:一明征之税,一暗征之税(西书谓明税为直征税,谓暗税为曲征税,理亦可通)。明税如一人应有产业几何,束脩几何,而征税几何。暗税如茶商受重税而茶价遂贵,布商纳重税而布价遽昂,使国家榷税稍轻,其价亦可稍廉。是则纳税虽在商人,而受亏则在所购货之人矣。所购货物不已暗中征税若干哉(若明向纳人征税,则纳人又恐不愿。此法征纳人既不觉,而收纳亦简易)?尝有人谓征税之法,皆宜用明征之法,即暗征之税,亦可向购物之人征收。然纳国皆二法兼用。
当一千八百六十年,美国明征之税共得百分之十六,暗征之税共得百分之八十一。普国于是年收明税得百分之四十六,暗税得百分之四十。奥国于是年收明税得百分之三十二,暗税得百分之五十二。俄国于是年收明税得百分之二十九,暗税得百分之三十二。法国于是年收明税得百分之十藉,暗税得百分之六十三。西班牙于是年收明税得百分之二十五,暗税得百分之六十二。荷兰国于是年收明税得百分之二十五,暗税得百分之五十一。葡萄牙于是年收明税得百分之二十三,暗税得百分之五十。
观以上纳国所征,虽皆有明税、暗税之分,而暗税恒多于明税。其税虽分明、暗,然有时为明、为暗颇难区别。有谓此税为明,忽有人谓之暗。有谓此税为暗,忽有人谓之明。故另有区别之法,法以家产、薪水、束脩等为明税,而以食用纳物及一切需用钱文买卖交易,皆谓暗税。既分明、暗二大纲,于是可详核其细目矣。
又闻征纳税项之要有五:一、征纳税款,须在国家总理税务之人,不能任人征纳勒索(中国有勒捐富户)。二、征纳须有定章,如轻重贵贱及收纳之法。三、办理宜公正,凡所收之税款,皆宜作为众人有益之用,不可有私饱侵蚀之弊。四、征收宜均平,不可稍令偏多、偏少,使贫者输重税,富者输轻税。五、征收税款不可见利忘义。如国内一切奸恶有害世道人心之事,国家非独不禁,且又从而利之,征其捐税,是即见利忘义也。要之,势不可禁,乃从而征其税,犹可言也,如鸦片是也。可禁而不禁,从而征其税,乃为见利忘义,如闱姓博赌、西国榷酒酤是也。
若论征税之法应如何为最公、最精,则甚难乎其言之。盖欲征税之法轻重多寡至极公、极当之处,非详核国内纳项人民每年费国家之钱物、工役多寡,而后定其征纳之法不可。如农工贫乏之流远行跋涉,率多徒步,则街道不易损坏,而省修葺之费,有耗于国家者即少。若有乘马而行于途者,则其损坏街道较诸徒步者为多。若更有乘车而驰驱往来于途者,则更甚矣。然如此核算,必不能之事也。又如商船行于海,国家须设兵舰藉资保护,岁中所费不赀。此皆不能详算而定也。故纳国之征税因此甚难,皆不用详核之法,只视其人之贫富而定。其征纳之轻重,若视其家产贫富而征之。
其大要之法亦有二:一、均平征法。如一人有家产一千金,征五十金;又有一人有二千金,征一百金之类。二、增减比例征法。如一人有家产一千金者,征百分之五(即五十金也)。又有一人有家产二千金者,征百分之六(即一百二十金也)。其第二法近日尚未通行,然有多人皆愿从。第二法者,以其贫富轻重之得当也。瑞士兰国有一城名拔苏,其处用第二法征税已五十年矣。
其征税之法又分二等:一、家产租利之税(英国收赋税,随地价而定多寡。地赋共有五等:一曰印子钱。地土出入,国家例得转手微利曰印子钱。二曰传产钱。人死遗产传于何人,国家例得余钱款二百分中之一分。三曰地捐。四曰房捐。五曰房租捐)稍重,因其取之易也。二、俸禄、束脩之税稍轻,因其得之不易也,是处家产租利之税定为每年二百圆美银,征纳百分之二。若每年得租利有四百圆美银,则征纳百分之三。若每年得租利有六百圆,则征纳百分之四。若每年得利八百圆,则征纳百分之四分半。得利一千二百圆,则征纳百分之五。如是加增至一万二千圆,则征纳百分之十。自此以上,其征纳之比例加增渐迟。至如辛俸之税,得产利之半耳。(征税之法纳处既不能为一,则征税之人亦纳不相谋,因之意见亦不合。其均平征法之家,谓比例增法之家其法不善,因其中有数故:一用比例之法,视其人之贫富而增损之,则愈富愈重,不知将何所底止,卒至征百分之百分而后止也。故必须有一定停止之限。又谓富有者拥资甚巨,不能久居是处,势必迁移轻税之区。又云富有者居是处,宜将家产分藏家属、宗族纳人,以轻其税。设一人拥资一百万,须征税百分之五十分,若将一百万分置宗族内五十人处,则每处只有家产二万,其征税之比例必甚轻矣)
以上征税凡二法,无论何法,均须遵其章制,不得向民人乱征,使民无适从;又不可稽查时,故意欺肆,妄行恫喝,与民为难。所言征税,皆其产利之税也,如家产之租利及辛俸、束脩是也。至其本钱则不能征,若用此法,则久之必至罄其家产,归之征纳而后已也。凡征税不可扰害民人事业恒产,亦不可扰乱国内之贸易。又征税不可得重,但令敷国用而止。如国用忽然加增,则税项亦将加重,然亦不可任意将纳项加增,故须预定其征纳之事物,何者易于加增,而后为常征之物,以便国用忽增之时而加重之也。不然则任意加增,如忽增米税、糖税,则米与糖必贵。天下贫者多,富者少,小民食力,何以聊生,而闾阎因之不便矣。故孟德斯鸠学曰:定租税之纲领,须通国人之财产而分为三:一曰国人所不可一日无者,二曰国人有之得藉此以图利者,三曰即国人有之亦不必有益于国人者。第一则为政府者决不得而税之,第二则不妨税,第三则税之不妨稍重。近日租税之法,英国最为适中:略计贫人财产之额,而免其租税,若无益之物,则较有益之物料税更重。租税之法,莫善于此!
查嘉庆年间,英法常有战事,国用糜费无常,度支短绌,故英人于国内无论何物,概行征税,课法重而又重。然百姓虽苦而不敢抗捐者,以国家出入公而官无私弊,凡酌捐之数,皆由下议院公议批允而后饬行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