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壑松不彫,高山石不朽。覆载无改易,世有董烈妇。
烈妇王氏名桂芳,十七嫁与董家郎。董郎卧瘵一年死,烈妇呕血手敛藏。
当时信誓对日月,谁能上掩日月光。死生契阔志不违,老姑无依老母嫠。
母与烈妇伯父期,他年徐与重结缡。为言汝婿昔僦居,婿死居停主人将夺之。
汝曷来归予汝栖,与汝伯父相因依。烈妇闻命志益悲,未闻太行王屋曾为愚公移。
天地生我死我自有处,何有一撮茅土为穗帷。啼眠风洒洒,母日护之不少舍。
后数日母去,谓:汝送我而后返,吾不汝诈。妇勉从母归,稍进一饭喀喀哽塞不能下。
长号浪浪泪满把,投匕曰我去,母复送之野。烟云惨澹日一抹,宣公桥下水泼泼。
妇云母乎河水清且沦漪,吾往从之乐不可遏。母闻惊绝色惨怛,大呼褰裳不可脱。
渐台水深濑水阔,断萍茫茫强令活。去矣还复入君门,抱君灵主哭愬君。
君神在木闻不闻,肉摧血裂魂纷纶。母去儿解防,儿身终自妨。
儿有十尺麻,为君系三纲。粗粗髽绖移在脰,玉质高县几筵右。
手持元气还乾坤,青天增高地增厚。是时妇年才十八,英风烈烈塞宇宙。
呜呼十五国风一共姜,南朝惟见李侍郎。忠节不但臣妾庆,为尔君夫何独幸。
恺悌君子洪嘉兴,二年一日风教行。为尔成坟敕埋玉,彤管有绎光荧荧。
岂徒肇家声,岂徒信乡俗。歌谣长吏泽,爱戴国家福。
慰存尽封恤,树劝望旌复。呜呼天下多美人,人百其身倘可赎。
太湖,东南巨浸也,广五百里,群峰出于波涛之间以百数。而重涯别坞,幽谷曲隈,无非仙灵之所栖息。天下之山,得水而悦,水或束隘迫狭,不足以尽山之奇;天下之水,得山而止,山或孤孑卑稚,不足以极水之趣。太湖漭淼澒洞,沉浸诸山,山多而湖之水足以贮之。意惟海外绝岛胜是,中州无有也。故凡奔涌屏列于湖之滨者,皆挟湖以为胜。
自锡山过五里湖,得宝界山,在洞庭之北,夫椒、湫山之间,仲山王先生居之。先生蚤岁弃官,而其子鉴始登第,亦告归,家庭间日以诗画自娱。因长洲陆君,来请予为山居之记。
余未至宝界也,尝读书万峰山,尽得湖滨诸山之景。虽面势不同,无不挟湖以为胜,而马迹长兴,往往在残霞落照之间,则所谓宝界者,庶几望见之。昔王右丞辋川别墅,其诗画之妙,至今可以想见其处。仲山之居,岂减华子冈、欹湖诸奇胜?而千里湖山,岂蓝田之所有哉?摩诘清思逸韵,出尘壒之外。而天宝之末,顾不能自引决,以濡羯胡之腥膻。以此知士大夫出处有道,一失足遂不可浣,如摩诘,令人千载有遗恨也。今仲山父子嘉遁于明时,何可及哉!何可及哉!
成都草堂,唐杜工部旧居之地也。堂屡废矣,辄新之者,重其人也。今日之举,则巡抚都御史钟公蕃倡其议。既成,成都府同知吴君廷举以书与图来属予记之。
盖翘然而起,临于官道者为门。门之后为祠,祠后为书院。引水为流,桥其上,以通往来。于其前门焉,榜曰“浣花深处”。进于是,则草堂也。堂之左右,亦各为屋,缭以周垣。其东为池,引桥下之水注其中,菱莲交加,鱼鸟上下相乐也。名花时果,杂植垣内。其外则树以桤、柳,象子美之旧也。经始于弘治庚申之春,落成于其年之秋,财不费而功侈,民不劳而事集。
夫世称子美者,概以为诗人。愚以为诗道极于子美,而子美重于人者,不独诗也。唐文章之士千百人,而祠于后者,仅可指数。子美之草堂,人皆知之,是独以其诗哉?蜀自先秦以来,数千年间,通祭祀者才数人。若秦之李冰,汉之文翁、孔明,皆以功德流远。而子美徒以羁旅困穷之人,轩然与之并,是诚不独以其诗也。盖子美之为人,孝友忠信,大节俱备,读其诗,考其素履,一一可见。志其墓者,不过称之为文先生耳。於乎!此何足以知子美哉?不知于当时,而知于后世,一世之短,百世之长,子美之名若草堂,虽与天壤俱存可也。今日诸公之举,尊贤厉俗,其于风教岂曰小补之哉! (选自《天启新修成都府志》卷四十三,有删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