伤哉!天乎,天乎!何乃遽以吾外大母逝耶!悲哉!不肖宗道,稚年丧母,外大母每见不肖,辄泪涔涔下,且泣且拊曰:“儿饥否?将无寒乎?”辄取衣食衣食之。故不肖即茕然弱子乎,无殊乎在母膝下也。今壮矣,而外大母何在耶?悲哉,悲哉!
因痛吾大母,并痛吾母。楸柏虽拱,宛然新没,腹为裂而泪尽血矣。不肖孟夏入都门,与驾部舅相见。舅把臂劳苦,欢甚,讯外大母安否,曰安,愈益欢。自是每晤,辄欢谭竟夕,宁知有此也!月隔而幽明顿异,夕隔而悲欢倏变。生人之趣,何无常乃尔!悲哉,悲哉!
舅氏既徒步奔归,以书来曰,以予骨肉,且习太夫人行矣,其为太夫人状。嗟夫!微舅言,忍不状吾外大母?然奈呜咽不成语,何也!
太夫人姓赵氏,其先江陵人,景泰间徙公安,遂占籍,四传为处士文深。赠中宪东谷公与处士同里闬,雅相欢也,因悉太夫人勤慎状,曰:“是真我家妇。”遂命方伯公委禽焉。笄四年而归。
赠中宪公性嗜饮,日偕诸酒人游,顾以生计萧疎,不无阻酣畅也。自有妇赵太夫人,而甘滑盈几,取办咄嗟。诸故酒人惊相语:“前从夫夫饮,且少鲑菜耳,今何突致此衎衎者?”遍视其囷箧而索然若故,然后乃知太夫人啬腹龟手适舅姑,心力竭矣。
无何,姑钱恭人婴疾且亟,则尽斥鞶珥授方伯公,俾迎医,医无问遐近。夜则露香搏顙乞代。恭人不食,外大母亦绝噉。大母劳之曰:“新妇即自苦,忍不为吾子若孙强一匕?”恭人不起,而太夫人哀可知也。即逮今五十余年,而语及辄涕。居尝语子:“吾今裕,故能施耳,不若先姑贫而好施也。若所以有兹日,微先姑之德不及此,子孙无忘先姑哉!”
乙卯,方伯公领乡书,丙辰成进士,己未官比部郎。太夫人相从京师,为置侧室高,礼训慈育,闺内穆如。居四年,不置一鲜丽服。外大父秩满,封安人。癸亥,中宪公殁,太夫人佐方伯公襄事如礼。丙寅,方伯公佥宪江西,时长宪者喜敲扑,公庭号楚声不绝。太夫人闻之,戚然曰:“彼盛怒易解耳,而生命难续,且若之何以人灼骨之痛,博己一快也?”方伯公为之改容曰:“请佩此言当韦。”
是时鸿胪及孝廉、驾部公并为诸生,学稍怠,辄督责之曰:“汝辈若是而望踵父躅耶!夫岂有不蔍蓘而饔飧者!”稍精进,辄沾沾喜,亟为酒脯佐劳。未几,高亦举子,太夫人子之不啻出也。
庚午,方伯公意不忍舍去,太夫人从傍促曰:“君忘平生语耶,奈何当盘错而不力?夫酬主恩、策勋名,在此行也。吾为君养母,幸无深念。”公乃行。已而捷闻,穆皇帝嘉边臣劳,晋秩赐金。今上改元,亦以边臣故,例得疏恩,于是晋封恭人云。
丙子,方伯公备兵温、处,太夫人亦从。于时矿寇猖獗,众议调遣大创之。太夫人闻,谓方伯公曰:“贼与兵等人耳,曷先声散之?无劳兵,无滥杀,两利也。”卒如其言。
戊寅,方伯公以大参备兵通、泰,寻由河工超迁河南右辖。未几,转左。日夜期会簿书间,力渐耗。太夫人时时风方伯公:“且休矣!即不能爇琴燔鹤以饱,夫岂其无双田之毛,东湖之水?”方伯公曰:“所谓拂衣者难,妻孥也,汝若是,又奚难!”而癸未需次调补,竟请告归,从太夫人意也。
既归之又明年,是为乙酉,御史公以建言谪。太夫人闻报至而色喜,家人罕测其意。居尝语诸子曰:“自吾为子家妇,即鲜见冠而绅。及今科第蝉联,则祖父之余也。子若孙毋尽其余,庶几长有兹日。”又曰:“尔父累俸,稍拓田庐,然不尽与尔曹,而推以赡族,亦惟是念祖父之余,不可专食也。尔当识此意附谱后,绝孙曾他肠,令吾族人得世世食此土,不亦美乎!”其平居语识大义类若此。
不肖宗道去年役竣归里,朝夕往省太夫人,且时劝修白业。太夫人素奉圆通大士,闻是益虔,寒暑不辍念佛。今年辛卯寿八十,筋力不减壮盛时。虽抱微恙,无所苦。比驾部公满考,太夫人得从方伯公爵晋封夫人。纶綍且至,病渐差,栉沐如常者浃旬。忽一日,中宵病痰壅,瞑目西向,毫无恋恋儿女意,手足不乱,忻然而逝。呜呼哀哉!生卒云云。
宗道自儿时见太夫人纫衣粝食,及至有完不更也。而性固好施,里媪窭者至,若取其寓物然。太夫人姊奉之,无论德色矣,可谓有丈夫风。贵为夫人,且享崇年,多令子孙,造物固不妄佑人也。
晚事净业,倏然去世,岂直敦区中理,且兼世外趋焉,又宁独笄黛难之哉!不肖宗道,甥也,义不敢饰吾外大母之行,然亦不敢隐也。惟慨惠之铭,以肉百年骨,则家舅氏厚幸,宗道厚幸!
却说真君与大圣变做法天象地的规模,正斗时,大圣忽见本营中妖猴惊散,自觉心慌,收了法象,掣棒抽身就走。真君见他败走,大步赶上道:“那里走?趁早归降,饶你性命!”大圣不恋战,只情跑起。将近洞口,正撞着康、张、姚、李四太尉、郭申、直健二将军,一齐帅众挡住道:“泼猴,那里走!”大圣慌了手脚,就把金箍棒捏做绣花针,藏在耳内,摇身一变,变作个麻雀儿,飞在树梢头钉住。那六兄弟,慌慌张张,前后寻觅不见,一齐吆喝道:“走了这猴精也,走了这猴精也!”
正嚷处,真君到了问:“兄弟们,赶到那厢不见了?”众神道:“才在这里围住,就不见了。”二郎圆睁凤目观看,见大圣变了麻雀儿,钉在树上,就收了法象,撇了神锋,卸下弹弓,摇身一变,变作个饿鹰儿,抖开翅,飞将去扑打。大圣见了,搜的一翅飞起去,变作一只大鹚老,冲天而去。二郎见了,急抖翎毛,摇身一变,变作一只大海鹤,钻上云霄来嗛。大圣又将身按下,入涧中,变作一个鱼儿,淬入水内。二郎赶至涧边,不见踪迹,心中暗想道:这猢狲必然下水去也,定变作鱼虾之类。等我再变变拿他。果一变变作个鱼鹰儿,飘荡在下溜头波面上。等待片时,那大圣变鱼儿,顺水正游,忽见一只飞禽,似青鹞,毛片不青;似鹭鸶,顶上无缨;似老鹳,腿又不红:“想是二郎变化了等我哩!”急转头,打个花就走。二郎看见道:“打花的鱼儿,似鲤鱼,尾巴不红;似鳜鱼,花鳞不见;似黑鱼,头上无星;似鲂鱼,鳃上无针。他怎么见了我就回去了,必然是那猴变的。”赶上来,刷的啄一嘴。那大圣就撺出水中,一变,变作一条水蛇,游近岸,钻入草中。二郎因嗛他不着,他见水响中,见一条蛇撺出去,认得是大圣,急转身,又变了一只朱绣顶的灰鹤,伸着一个长嘴,与一把尖头铁钳子相似,径来吃这水蛇。水蛇跳一跳,又变做一只花鸨,木木樗樗的,立在蓼汀之上。二郎见他变得低贱,故此不去拢傍,即现原身,走将去,取过弹弓拽满,一弹子把他打个躘踵。
那大圣趁着机会,滚下山崖,伏在那里又变,变了一座土地庙儿,大张着口,似个庙门,牙齿变做门扇,舌头变做菩萨,眼睛变做窗棂。只有尾巴不好收拾,竖在后面,变做一根旗竿。真君赶到崖下,不见打倒的鸨鸟,只有一间小庙,急睁凤眼,仔细看之,见旗竿立在后面,笑道:是这猢狲了!他今又在那里哄我。我也曾见庙宇,更不曾见一个旗竿竖在后面的。断是这畜生弄喧!他若哄我进去,他便一口咬住。我怎肯进去?等我掣拳先捣窗棂,后踢门扇!”大圣听得,心惊道:“好狠,好狠!门扇是我牙齿,窗棂是我眼睛。若打了牙,捣了眼,却怎么是好?’扑的一个虎跳,又冒在空中不见。
真君前前后后乱赶,只见四太尉、二将军、一齐拥至道:“兄长,拿住大圣了么?”真君笑道:“那猴儿才自变座土地庙哄我,我正要捣他窗棂,踢他门扇,他就纵一纵,又渺无踪迹。可怪,可怪!”众皆愕然,四望更无形影。真君道:“兄弟们在此看守巡逻,等我上去寻他。”急纵身驾云起在半空,见那李天王高擎照妖镜,与哪吒住立云端,真君道:“天王,曾见那猴王么?”天王道:“不曾上来。我这里照着他哩。”真君把那赌变化、弄神通、拿群猴一事说毕,却道:“他变庙宇,正打处,就走了。”李天王闻言,又把照妖镜四方一照,呵呵的笑道:“真君,快去,快去!那猴使了个隐身法,走去营围,往你那灌江口去也。”二郎听说,即取神锋,回灌江口来赶。
却说那大圣已至灌江口,摇身一变,变作二郎爷爷的模样,按下云头,径入庙里,鬼判不能相认,一个个磕头迎接。他坐中间,点查香火,见李虎拜还的三牲,张龙许下的保福,赵甲求子的文书,钱丙告病的良愿。正看处,有人报:“又一个爷爷来了。”众鬼判急急观看,无不惊心。真君却道:“有个什么齐天大圣,才来这里否?”众鬼判道:“不曾见什么大圣,只有一个爷爷在里面查点哩。”真君撞进门,大圣见了,现出本相道:“郎君不消嚷,庙宇已姓孙了。”这真君即举三尖两刃神锋,劈脸就砍。那猴王使个身法,让过神锋,掣出那绣花针儿,幌一幌,碗来粗细,赶到前,对面相还。两个嚷嚷闹闹,打出庙门,半雾半云,且行且战,复打到花果山,慌得那四大天王等众提防愈紧。这康、张太尉等迎着真君,合心努力,把那美猴王围绕不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