绝域玄菟北,雄藩渤海边。并营连塞漠,幽蓟异风烟。
驻驿澄州界,汤池析木壖。路从熊岳散,山到白狼连。
古镇长城外,辽滨夕照前。战场云漠漠,丛冢草芊芊。
开国俱英杰,安邦悉俊贤。封疆环百济,声教被朝鲜。
美俗殷箕后,清风肃慎先。祭侯诚志勇,偏帅亦通权。
创霸才称度,图王业止渊。将雄司马晋,功盛慕容燕。
秦汉威名大,隋唐战伐专。控弦兵百万,开拓宇三千。
炀帝终归乱,文皇亦负愆。舆轮功未广,心腹祸相煎。
强弱慎沦没,桑田几变迁。辽金迭兴替,胡貊已绵延。
接踵源流盛,相承正朔偏。穹庐分部落,左衽播腥膻。
儿女同川浴,尊卑并榻眠。群居成偃蹇,一室称周旋。
将校冬前阅,兵车雪后畋。挺姿多鸷悍,用武自轻便。
银甲高低叶,雕弓左右鞬。臂间苍鹘立,花下紫骝牷。
白鹿裘过膝,青貂帽覆肩。比邻无老少,天属各姻㜕。
玉貌誇盘鬓,容华贴翠钿。半腰裁合袖,匝地舞鞦韆。
瓦缶罗儿酒,锣锅酪乳饘。鸡豚随日足,藜藿四时妍。
会客厨边度,祈神炕上筵。彝歌声窈窕,狄舞影蹁跹。
雨过平房湿,冰凝兀刺穿。繁弦希凤管,朽屑当龙涎。
地亦因人异,风从习俗传。恒居犹可叹,况复事相牵。
贱子罹多难,羁孤喘未痊。去家过万里,为客已三年。
桑梓江南梦,尘沙塞外天。别离惊岁月,跋涉遍山川。
忆昔儿童日,深承父母怜。岁荒犹饫肉,冬暖尚装绵。
写字阶前立,斑衣膝下联。趋庭初问礼,骑竹学吹埙。
萧萧趋樽俎,雍雍设豆笾。已谙怀橘义,时上颂椒篇。
弱冠亲师友,闭窗理简编。朝阳出沧海,秋旻映清涟。
雪案迎晨润,兰膏继晷然。礼文勤博约,物理细穷研。
庠序瞻依久,菁莪乐育全。柳摇芹泮碧,苔染杏坛砖。
师说尊韩愈,儒宗有郑虔。声名推独步,雅况蔼孤骞。
道谊金兰契,交情铁石坚。小心恒翼翼,忧道日悁悁。
角艺穷优劣,相规各勉旃。瑶琴挥玉轸,锦瑟按朱弦。
作赋追王灿,狂吟拟谪仙。龙蛇腾彩笔,珠玉满花笺。
圣代需贤急,纶音美化宣。求言诚恻恻,束帛屡戋戋。
夜雨江淹梦,秋风祖逖鞭。平生经济学,此日孝廉船。
抱璞怀多蹇,梯云未有缘。潜鳞初出跃,倦鸟复回还。
尚志期嘉遁,韬光养亢乾。萧曹心寂寂,巢许意翩翩。
卜筑依泉石,栖迟远市廛。地先盘谷胜,景冠杜陵玄。
黄卷书千帙,青山屋数椽。穿云石片片,通竹溜涓涓。
过鸟天边落,飞流屋后悬。凝眸观紫翠,洗耳弄潺湲。
负郭桑麻地,环丘稻糯田。逻朝惊白发,散野牧乌鸢。
出户通樵智,开帘放远巅。补篱添种菊,凿沼剩栽莲。
梅萼冲寒放,榕阴当午圆。诗成偏爱酒,景好喜闻蝉。
果献东坡荔,茶煎达磨泉。坐间无俗客,谈笑有高禅。
自谓田家乐,宁知宪网缠。物情据萧索,生理竟迍邅。
浪迹如蓬转,忧心似火燀。荆林嗟失雁,蕙帐惜分鸾。
驿路慵看画,江船怯听鹃。林芳红馥馥,山月白娟娟。
长啸空弹剑,悲歌独扣舷。兴随秋后燕,泪应岭头猿。
骨肉人何在,泥涂病正癫。志荒疏笔砚,力惫逞戈鋋。
落日心犹壮,秋风目已聠。薰莸羞共器,驽骥耻同軿。
技拙惟诗债,囊空乏酒钱。萧萧新白发,落落旧青毡。
日月行中国,风云洒八埏。盖棺事未已,犹欲问燕然。
广东新会人,字彦晦,号陶陶生、秫坡。元末从孙蕡学。为人坦荡不羁,以诗酒自放。洪武初,署本县训导。坐事戍辽东。时孙蕡亦戍辽东,坐蓝玉党被杀,为敛葬之。历十八年,放还。卒年五十九。有《秫坡集》、《古今一览》。► 306篇诗文
青霞沈君,由锦衣经历上书诋宰执,宰执深疾之。方力构其罪,赖明天子仁圣,特薄其谴,徙之塞上。当是时,君之直谏之名满天下。已而,君纍然携妻子,出家塞上。会北敌数内犯,而帅府以下,束手闭垒,以恣敌之出没,不及飞一镞以相抗。甚且及敌之退,则割中土之战没者与野行者之馘以为功。而父之哭其子,妻之哭其夫,兄之哭其弟者,往往而是,无所控吁。君既上愤疆埸之日弛,而又下痛诸将士之日菅刈我人民以蒙国家也,数呜咽欷歔;,而以其所忧郁发之于诗歌文章,以泄其怀,即集中所载诸什是也。
君故以直谏为重于时,而其所著为诗歌文章,又多所讥刺,稍稍传播,上下震恐。始出死力相煽构,而君之祸作矣。君既没,而中朝之士虽不敢讼其事,而一时阃寄所相与谗君者,寻且坐罪罢去。又未几,故宰执之仇君者亦报罢。而君之故人俞君,于是裒辑其生平所著若干卷,刻而传之。而其子襄,来请予序之首简。
茅子受读而题之曰:若君者,非古之志士之遗乎哉?孔子删《诗》,自《小弁》之怨亲,《巷伯》之刺谗而下,其间忠臣、寡妇、幽人、怼士之什,并列之为“风”,疏之为“雅”,不可胜数。岂皆古之中声也哉?然孔子不遽遗之者,特悯其人,矜其志。犹曰“发乎情,止乎礼义”,“言之者无罪,闻之者足以为戒”焉耳。予尝按次春秋以来,屈原之《骚》疑于怨,伍胥之谏疑于胁,贾谊之《疏》疑于激,叔夜之诗疑于愤,刘蕡之对疑于亢。然推孔子删《诗》之旨而裒次之,当亦未必无录之者。君既没,而海内之荐绅大夫,至今言及君,无不酸鼻而流涕。呜呼!集中所载《鸣剑》、《筹边》诸什,试令后之人读之,其足以寒贼臣之胆,而跃塞垣战士之马,而作之忾也,固矣!他日国家采风者之使出而览观焉,其能遗之也乎?予谨识之。
至于文词之工不工,及当古作者之旨与否,非所以论君之大者也,予故不著。嘉靖癸亥孟春望日归安茅坤拜手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