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既去,日复来,来如赴,去如颓。来是谁约,去是谁推。
一来一去,彼此自禅续,无与我与,何故使我心惊猜。
似乎少年有根是汝拔,老丑无种是汝栽。百年所算三万六千日,自我而数指作枚。
我今行年已七十,历日二万五千枚。所该百而去七大大半,又复使我心惊呆。
虽欲不惊呆,猛见霜丝雪缕垂两腮。何况人生不满百,疾乌捷兔又如此而相催。
我思天地灵长之气,十二万九千六百年,然后运穷劫尽荡而为灰。
吾人亦谓参三才。胡乃其气短索,不得相追陪。准天地而言人,眇尘海之一埃。
嘅岁月之玩人,同古今而一雷。我无长绳系日住,亦无长戈挥日回。
亦不知学仙能久视,亦不知托佛能轮回。而今而后,去之日付一杯,来之日付一杯。
不忧罄其瓶、耻其罍。春暖秋凉、山边水隈,访黄菊、寻白梅。
秋月自与吾虑净,春云自与吾怀开。昼游之地吾蓬莱,夕息之处吾夜台。
以殇视我吾老大,以彭视我吾婴孩。信寿夭吾何以外,请享此见在,不乐胡为哉。
余始不欲与佛者游,尝读东坡所作《勤上人诗序》,见其称勤之贤曰:“使勤得列于士大夫之间,必不负欧阳公。”余于是悲士大夫之风坏已久,而喜佛者之有可与游者。
去年春,余客居城西,读书之暇,因往云岩诸峰间,求所谓可与游者,而得虚白上人焉。
虚白形癯而神清,居众中不妄言笑。余始识于剑池之上,固心已贤之矣。入其室,无一物,弊箦折铛,尘埃萧然。寒不暖,衣一衲,饥不饱,粥一盂,而逍遥徜徉,若有余乐者。间出所为诗,则又纡徐怡愉,无急迫穷苦之态,正与其人类。
方春二三月时,云岩之游者盛,巨官要人,车马相属。主者撞钟集众,送迎唯谨,虚白方闭户寂坐如不闻;及余至,则曳败履起从,指幽导胜于长林绝壁之下,日入而后已。余益贤虚白,为之太息而有感焉。近世之士大夫,趋于途者骈然,议于庐者欢然,莫不恶约而愿盈,迭夸而交诋,使虚白袭冠带以齿其列,有肯为之者乎?或以虚白佛者也,佛之道贵静而无私,其能是亦宜耳!余曰:今之佛者无呶呶焉肆荒唐之言者乎?无逐逐焉从造请之役者乎?无高屋广厦以居美女丰食以养者乎?然则虚白之贤不惟过吾徒,又能过其徒矣。余是以乐与之游而不知厌也。
今年秋,虚白将东游,来请一言以为赠。余以虚白非有求于世者,岂欲余张之哉?故书所感者如此,一以风乎人,一以省于己,使无或有愧于虚白者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