忘却人閒事,始识书中字。识得书中字,自会人閒事。
俗气如糨糊,封令心窍闭。俗气如岚疟,寒往热又至。
俗气如炎蒸,而往依坑厕。俗气如游蜂,痴迷投窗纸。
堂堂大丈夫,与古人何异。万里任翱翔,何肯缚双翅。
盐米及鸡豚,琐屑计微利。市贾及村氓,与之争客气。
以我千金躯,轻入茶酒肆。汗流浃衣裾,拿三而道四。
既为儒者流,非胥亦非隶。高谈问讼狱,开口即赋税。
议论官贪廉,张唇任讥刺。拙者任吾欺,贤者还生忌。
摩肩观戏场,结友礼庙寺。半截织锦袜,几领厚绵絮。
更仆数不穷,总是孽风吹。吾家自维扬,来此十三世。
虽有文武殊,所向惟廉耻。不随浊水流,宗支幸不坠。
传家一卷书,惟在尔立志。凤飞九千仞,燕雀独相视。
不饮酸臭浆,閒看傍人醉。识字识得真,俗气自远避。
人字两撇捺,原与禽字异。潇洒不沾泥,便与天无二。
汝年正英少,高远何难企。医俗无别方,惟有读书是。
昔孔子欲居九夷,人以为陋。孔子曰:“君子居之,何陋之有?”守仁以罪谪龙场,龙场古夷蔡之外。人皆以予自上国往,将陋其地,弗能居也;而予处之旬月,安而乐之。夷之人其好言恶詈,直情率遂。始予至,无室以止,居于丛棘之间,则郁也;迁于东峰,就石穴而居之,又阴以湿。予尝圃于丛棘之右,民相与伐木阁之材,就其地为轩以居予。予因而翳之以桧竹,莳之以卉药,琴编图史,学士之来游者,亦稍稍而集。于是人之及吾轩者,若观于通都焉,而予亦忘予之居夷也。因名之曰 “何陋”,以信孔子之言。
嗟夫!今夷之俗,崇巫而事鬼,渎礼而任情,然此无损于其质也。诚有君子而居焉,其化之也盖易。而予非其人也,记之以俟来者。(选自《王文成公全书》,有删节)
往在京师,士人从濠上来者,多能诵足下歌诗,固已窥见胸中之一二。去在临海,遇林左民、张廷壁二子,问足下言行滋详。
二子自负为奇才,至说足下,辄弛然自愧,以为莫及也,然后益信所窥之不妄。近在王修德所,得所录文章数篇及手书,深欲读之,会仆家难作,未果寓目,辄引去。重入京师,道途所行千余里,恒往来于怀。及到此,获于友人家,览数行而大惊喜,命意持论,卓卓不苟,非流俗人所敢望也。何足下取于天之厚至是耶?斯文世以为细事,然最似为天所靳惜 。其赋于人也,铢施两较,不肯多与。得之稍多者,便若为所记忆,时时迫蹙督责,不使有斯须佚乐意。此理绝不可晓,岂其可重者果在此耶?不然,何独忌此而悦彼耶?如仆自揣,百无所有,以粗识数字,大为所困。当危忧兢悚时,自誓欲以所能归诸造物,甘为庸人而不可得。足下幸安适无所苦,而骎骎焉欲抉发奇秘,以与造化争也。然其取忌亦太甚矣,得微亦蹈其所忌乎?仆虽为斯文喜,然窃以为非计之得也。虽然,君子顾于道如何耳,宁论利害哉?自古奇人伟士,不屈折于忧患,则不足以成其学。载籍所该,太半皆不得意者之辞也,然后世卒光明崇大,又安知忌之于一时者,非所以为无穷之幸,而悦于俄顷者,非甚弃之耶。此可为足下道。聊以发笑,且自解耳!
左民多称王微仲之贤,恨无由见之。适见其弟晃仲,亦雅士,当是吾辈之秀,大不凡也。仆侍祖母故来此,其详有所难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