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踰召伯埭,北望高邮城。舍舟陟平陆,散策舒羁情。
萧条原野迥,寒日惨光晶。行行止丛祠,虚堂走鼯鼪。
不知谁氏子,中坐莫与京。父老告我言,斯女志坚贞。
驰驱丧乱馀,与嫂同晨征。迫暮不得还,沮洳聚蚊虻。
嫂居耕夫舍,女宿野嬛嬛。失节泰山重,视死鸿毛轻。
黎明筋己露,遍体膏血赪。庙食崇象设,春秋洁粢盛。
我闻父老言,感慨泪如倾。猗嗟五代时,鼎沸纷战争。
广陵行密据,民饥日抢攘。刲剔挂屠肆,何异牷与牲。
孙儒入高邮,驱民以为兵。贞女蕙兰质,肯同萧艾荣。
缅惟丁斯时,辟地故远行。宁甘野宿死,不就有帏生。
白玉岂受污,殁身垂令名。矫矫长乐老,丧亡亦屡更。
四姓历十君,腼然秉钧衡。所以米外史,穹碑勒新铭。
谢君雅好古,模拓比瑶琼。赋诗悼贞烈,字字锵金声。
俛仰旧游时,国内尚承平。荏苒三十年,繁华变榛荆。
岂无青云士,徇国输忠诚。却怜偷生者,犬豕加簪缨。
掩卷三太息,青灯照孤檠。
余尝游于京师侯家富人之园,见其所蓄,自绝徼海外奇花石无所不致,而所不能致者惟竹。吾江南人斩竹而薪之,其为园,亦必购求海外奇花石,或千钱买一石、百钱买一花,不自惜。然有竹据其间,或芟而去焉,曰:“毋以是占我花石地。”而京师人苟可致一竹,辄不惜数千钱;然才遇霜雪,又槁以死。以其难致而又多槁死,则人益贵之。而江南人甚或笑之曰:“京师人乃宝吾之所薪。”呜呼!奇花石诚为京师与江南人所贵。然穷其所生之地,则绝徼海外之人视之,吾意其亦无以甚异于竹之在江以南。而绝徼海外,或素不产竹之地,然使其人一旦见竹,吾意其必又有甚于京师人之宝之者。是将不胜笑也。语云:“人去乡则益贱,物去乡则益贵。”以此言之,世之好丑,亦何常之有乎!
余舅光禄任君治园于荆溪之上,遍植以竹,不植他木。竹间作一小楼,暇则与客吟啸其中。而间谓余曰:“吾不能与有力者争池亭花石之胜,独此取诸土之所有,可以不劳力而蓊然满园,亦足适也。因自谓竹溪主人。甥其为我记之。”余以谓君岂真不能与有力者争,而漫然取诸其土之所有者?无乃独有所深好于竹,而不欲以告人欤?昔人论竹,以为绝无声色臭味可好。故其巧怪不如石,其妖艳绰约不如花。孑孑然有似乎偃蹇孤特之士,不可以谐于俗。是以自古以来,知好竹者绝少。且彼京师人亦岂能知而贵之?不过欲以此斗富,与奇花石等耳。故京师人之贵竹,与江南人之不贵竹,其为不知竹一也。
君生长于纷华而能不溺乎其中,裘马、僮奴、歌舞,凡诸富人所酣嗜,一切斥去。尤挺挺不妄与人交,凛然有偃蹇孤特之气,此其于竹,必有自得焉。而举凡万物可喜可玩,固有不能间也欤?然则虽使竹非其土之所有,君犹将极其力以致之,而后快乎其心。君之力虽使能尽致奇花石,而其好固有不存也。嗟乎!竹固可以不出江南而取贵也哉!吾重有所感矣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