啸亭杂录·刘文正公之直
昭梿〔清代〕
刘文正公当乾隆中久居相位,颇为上所倚任。公性简傲,不蹈科名积习,立朝侃然,有古大臣风。尝有世家子任楚抚者,岁暮馈以千金,公呼其仆人,正色告曰:“汝主以世谊通问候,其名甚正,然余承乏政府,尚不需此,汝可归告汝主,赠诸故旧之贫窭者可也。”有赀郎昏夜叩门,公拒不见,次早至政事堂,呼其人至,责曰:“昏夜叩门,贤者不为。汝有何禀告,可众前言之,虽老夫过失,亦可箴规也。”其人嗫嚅而退。薨时,上亲奠其宅,门闾湫隘,去舆盖然后入,上归告近臣曰:“如刘统勋,方不愧真宰相,汝等宜效法之。”
一钱太守
《资治通鉴》〔宋代〕
刘宠任会稽太守,除苛政,禁非法,郡中大治。朝廷征为将作大匠。山阴县有五六叟,自若耶谷间出,人赍百钱以送宠,曰:“山谷鄙人,未尝识朝政。他守时,吏索求民间,至夜不绝,或狗吠竟夕,民不得安。自明府来,狗不夜吠,民不见吏;年老值圣明,今闻当见弃去,故相扶而送。”宠曰:“吾之政何能及公言邪!父老辛苦!”叟奉以钱,宠不能辞,遂各选一钱受之。
晏子逐高缭
《晏子春秋》〔先秦〕
高缭仕于晏子,晏子逐之。左右谏曰:“高缭之事夫子三年,曾无以爵位而逐之,其义可乎?”晏子曰:“婴仄陋之人也,四维之然后能直。今此子事吾三年,未尝弼吾过,是以逐之也。”
何充直言不讳
刘义庆〔南北朝〕
王含作庐江郡,贪浊狼藉。王敦护其兄,故于众坐称:“家兄在郡定佳,庐江人士咸称之。”时何充为敦主簿,在坐,正色曰:“充即庐江人,所闻异于是!”敦默然。旁人为之反侧,充晏然神意自若。
异宝
《吕氏春秋》〔先秦〕
四曰:古之人非无宝也,其所宝者异也。
孙叔敖疾,将死,戒其子曰:“王数封我矣,吾不受也。为我死,王则封汝,必无受利地。楚、越之间有寝之丘者,此其地不利,而名甚恶。荆人畏鬼,而越人信䘛。可长有者,其唯此也。”孙叔敖死,王果以美地封其子,而子辞,请寝之丘,故至今不失。孙叔敖之知,知不以利为利矣。知以人之所恶为己之所喜,此有道者之所以异乎俗也。
五员亡,荆急求之,登太行而望郑曰:“盖是国也,地险而民多知;其主,俗主也,不足与举。”去郑而之许,见许公而问所之。许公不应,东南向而唾。五员载拜受赐,曰:“知所之矣。”因如吴。过于荆,至江上,欲涉,见一丈人,刺小船,方将渔,从而请焉。丈人度之,绝江。问其名族,则不肯告,解其剑以予丈人,曰:“此千金之剑也,愿献之丈人。”丈人不肯受,曰:“荆国之法,得五员者,爵执圭,禄万檐,金千镒。昔者子胥过,吾犹不取,今我何以子之千金剑为乎?”五员过于吴,使人求之江上,则不能得也。每食必祭之,祝曰:“江上之丈人!天地至大矣,至众矣,将奚不有为也?而无以为。为矣,而无以为之。名不可得而闻,身不可得而见,其惟江上之丈人乎!”
宋之野人耕而得玉,献之司城子罕,子罕不受。野人请曰:“此野人之宝也,愿相国为之赐而受之也。”子罕曰:“子以玉为宝,我以不受为宝。”故宋国之长者曰:“子罕非无宝也,所宝者异也。”
今以百金与抟黍以示儿子,儿子必取抟黍矣;以和氏之璧与百金以示鄙人,鄙人必取百金矣;以和氏之璧、道德之至言以示贤者,贤者必取至言矣。其知弥精,其所取弥精;其知弥粗,其所取弥粗。
范仲淹传·节选三
《宋史》〔元代〕
仲淹内刚外和,性至孝,以母在时方贫,其后虽贵,非宾客不重肉。妻子衣食,仅能自充。而好施予,置义庄里中,以赡族人。泛爱乐善,士多出其门下,虽里巷之人,皆能道其名字。死之日,四方闻者,皆为叹息。为政尚忠厚,所至有恩,邠、庆二州之民与属羌,皆画像立生祠事之。及其卒也,羌酋数百人,哭之如父,斋三日而去。
范仲淹罢席
王辟之〔宋代〕
范仲淹守邠州,暇日率僚属登楼置酒,未举觞,见衣丧服者数人营理葬具,意哀甚。公亟令询之,乃寓居士人卒于邠,将出殡近郊而棺椁未具。公怃然,即撤宴席,厚济之,使毕其事。坐客感叹有泣下者。
田子方诫子击
司马光〔宋代〕
子击出,遭田子方于道,下车伏谒。子方不为礼。子击怒,谓子方曰:“富贵者骄人乎?贫贱者骄人乎?”子方曰:“亦贫贱者骄人耳!富贵者安敢骄人!国君而骄人,则失其国;大夫而骄人,则失其家。失其国者未闻有以国待之者也,失其家者未闻有以家待之者也。夫士贫贱,言不用,行不合,则纳履而去耳,安往而不得贫贱哉!”子击乃谢之。
乐羊食子
《说苑卷五·贵德》〔两汉〕
乐羊为魏将而攻中山。其子在中山。中山之君烹其子而遗之羹,乐羊坐于幕下而啜之,尽一杯。魏文侯谓堵师赞曰:“乐羊以我故而食其子之肉。”答曰:“其子而食之,且谁不食!”乐羊罢中山,文侯赏其功而疑其心。
革除遗事二·程本立传
黄佐〔明代〕
程本立,字原道,嘉兴崇德人。少读书,不务章句。闻金华朱彦修兄弟得考亭之学于白云许谦,乃往就学焉。寓金华最久,造诣日深。洪武丙辰,以明经秀才举,擢秦府典仪所引礼舍人,同秦、晋、燕三府官僚召见奉天门下,赐马匹楮币有差。在任五阅月,以母艰去。庚申,服除,补周府礼官。
丁卯,从王朝京师。被累,谪云南长官司吏目。留家大梁,自以一仆之任。时所部百夷煽诱为逆,本立单骑深入,为书开谕逆顺利害,由是诸夷感悦归顺,边事以息。西南当王师初靖,余孽尚骄,时西平侯沐英、布政使张紞以本立统须守御,因自誓曰:“吾当以死救此一方。”遂不避艰险,山行野宿,自楚雄、姚安以逮大理、鹤庆、丽江、水昌,咸赖其抚绥安辑。自是民得安业,军得着伍,本立之力也。
戊寅,奏计京师。应天府尹尚瑶、学士董伦交章以文学优长守身廉洁荐。乃征入翰林,纂修高庙实录,陞都察院左佥都御史,阶中顺大夫,支正七品俸。辛巳,以夫误陪祀调除,仍留翰林纂修。明年实录完,调江西按察司副使。未及行,适靖难兵渡江逮入京,本立遂自尽,壬午六月十三日也。官因追其恩典,家无遗资,时目为清御史。所著有巽隐集十卷,佥事吴昂刊行于闽,而林庭㭿又称为今之夷、齐云。
时同纂修者学士董伦,礼部郎中夏正善,史官钱塘高让、卢陵吴勤、赵友士、端孝思、同郡张秉彛、唐耕,侍讲王景,修撰李贯,编修吴溥、杨溥、杨子荣、刘现,侍书刘彦铭,皆免于难,或见用于新朝焉。